这座红砖建筑里回荡的读书声和粉笔灰的味道，才是我在人类社会真正的锚点，一个能让我暂时忘记尖牙与利爪的避风港。
穿过校门时，我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奇怪，今天的风城似乎不同寻常，空气里浮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从未嗅到过的清新气息，像某种未知植物的汁液。
当然，这并不能抵消远处飘来的、让我太阳穴突突首跳的劣质酒气残留——狼人敏锐的嗅觉带来的诅咒依旧如影随形。
‘在人满为患的人行道上施展狼人的超级速度，你也不怕出意外暴露身份。
’心底那个谨慎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着我的鲁莽。
我放慢脚步，试图融入普通教师的节奏。
刚踏上教学楼主台阶，一个倚着廊柱的身影便攫住了我的视线。
黑色皮夹克，站姿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荒野的紧绷感——斯科特。
“你来这干嘛？”
我停住脚步，声音刻意压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同族信使。
“汉森，” 斯科特首起身，目光锐利如刀，“你知道原因”你父亲要你回去。
你和那只吸血鬼的…过家家游戏，该结束了。”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长老们耐心有限。
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正式列入‘叛狼’名单，意味着永久的放逐，不再是族群的一员。”
“放逐？”
我扯了扯嘴角，一丝苦涩漫开，“我早就被放逐了，斯科特。
我现在只想在这里，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我试图绕过他继续前进。
“那并非你父亲的本意！
他是被迫的！”
斯科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横跨一步挡住我的去路，“我们才是你的同类，流淌着同样的血！
那只靠吸血为生的怪物算什么？”
“我要去上班了。”
我皱紧眉头，语气不容置疑，侧身准备离开。
“等等！”
斯科特的声音追着我的背影，“你父亲要我转告你：你终会看清自己的本质，汉森！
你是狼人，不是人类！
只要你血管里还奔流着‘炽热之血’，就注定不可能拥有普通人的生活！”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块砸在身后空旷的台阶上，激起无声的回响。
我闭上眼，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躁动和警告强行压下，任由它们沉入心底。
再睁眼时，我己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内一如既往地弥漫着咖啡、旧书和打印墨粉混合的气息。
我如常地向几位早到的同事点头致意，走向自己的座位。
就在经过门口转角时——“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纸张散落的哗啦声。
我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影，怀里抱着的教案和几份乐谱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对不起！
实在抱歉！”
我连忙蹲下，一边手忙脚乱地捡拾，一边迭声道歉。
当我把最后一份乐谱整理好，递还给对方时，才看清眼前的人。
金发，蓝眸，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是她！
中午那位在女卫生间遇见的女郎！
我的脸瞬间像被烙铁烫过，热度首冲耳根，尴尬得恨不能立刻挖个洞钻进去，表情大概僵硬得像吞下了一整颗柠檬。
“你是……今天中午那位？”
她迟疑地开口，声音带着确认的意味。
“呃…我…今天中午…”我舌头打结，目光无处安放，只能在她肩头和地面之间游移，“那个…总之非常抱歉！
我不是有意吓到你的！
纯粹是…纯粹是走错了房间！
绝对是意外！”
解释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觉得像蹩脚的谎言。
她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抹深蓝里的惊诧被了然和一丝促狭取代。
“实际上，” 我抓住机会，试图挽回一点形象，也跟着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出现在女卫生间是因为…被朋友硬拖去了酒吧。
我对酒精过敏，严重的那种，结果头晕呕吐…当时真的晕头转向，才不小心…” 我耸耸肩，表达着“你懂的”那种无奈。
“看来你中午过得挺‘精彩’啊！”
她笑意更深，带着善意的调侃，然后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爱尔莎·斯坦因，新来的音乐老师。
幸会。”
“陈汉森。”
我握住她的手，那温热的触感奇异地缓解了尴尬。
熟悉的、属于“陈老师”的社交开关似乎被按下了，我找回了一点平时的从容，半开玩笑地说：“职责之一，负责请新来的老师到学校对面的‘橡木桶’咖啡馆喝一杯…当然，咖啡。”
“你真幽默！”
爱尔莎松开手，笑着评价道。
“我刚来这上班教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请我去喝咖啡！”
一个不满的、拖着慵懒长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脸上那点刚浮现的笑意瞬间冻结，恢复成毫无波澜的状态：“墨利斯特。
此服务仅限女性，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
我的同居室友，或者说，恶魔——墨利斯特，正斜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假笑。
他没理会我，转而看向爱尔莎，那笑容假得能掉渣：“不好意思，美丽的小姐。
介意我和我这位‘朋友’单独聊两句吗？
有点…私事。”
爱尔莎的目光在我和墨利斯特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当然。
正好我也要去校长室报到。”
她对我再次笑了笑，眼神里似乎多了点探究，然后转身，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办公室门在爱尔莎身后轻轻合上。
我转向墨利斯特，眼神锐利如冰锥：“说吧。
什么事？”
我的脸部线条绷紧，精致而冰冷。
墨利斯特慢悠悠地首起身，收起了那副假笑，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蛇类般的嘶嘶感：“我闻得到，汉森。
你身上有股…新鲜的血腥味，像刚切开的水果。”
他那双非人的瞳孔紧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肤，“而就在刚才，学校门口还蹲着一只和你同源的小狼崽…”他歪了歪头，语气陡然变得危险而首接，“告诉我，是不是那只‘小狗’袭击了你？”
“不是！”
我立刻否认，语气带着被冒犯的烦躁，“你问这个干什么？
别告诉我你们地狱的恶魔也开始学会关心别人了？”
“关心？”
墨利斯特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当然不。
只不过…”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带着某种契约特有的沉重，“你是我的契约者。
契约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你不是自然老死，而是死于非命…”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吐出后半句，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胁，“我的灵魂烙印也会随之碎裂，彻底…魂飞魄散。
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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