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搁置
碧游宫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每一位仙人都喘不过气。
三千道目光，惊疑、骇然、不解、甚至一丝隐秘的恼怒，全都胶着在那长揖不起的青袍身影上。
多宝道人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更能感受到云床上那几乎要将他元神碾碎的冰冷注视。
但他没有动，维持着躬身的姿态，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袖中的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细微的刺痛让他保持着一线清明。
那猩红的倒计时在他识海中疯狂闪烁，像催命的符咒。
封神大劫至：499年3***天23时55分48秒每一秒的跳动，都像是在抽打他的神经。
终于，通天教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彻底剥离了最后一丝温度，只剩下浩瀚天道般的漠然：“多宝。”
仅仅两个字，多宝便觉肩上一沉，仿佛不周山倾轧而下，膝盖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
他强行运转周身法力，硬生生抗住了这股圣威，脊背挺得笔首，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
“你言封神，言杀劫，言灭顶之灾。”
通天教主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打在众仙心神之上，“依你之见，莫非这封神榜，是专为我截教而设？
这天数运转，西周代商，是专为我截教布下的死局？”
诛心之问！
多宝头皮猛地一炸。
他知道师尊必然有此一问，但亲耳听到，仍觉神魂震荡。
他若答是，便是质疑天道不公，指责其余圣人联手打压，甚至暗指师尊无能，护不住门下弟子——此乃大不敬！
若答不是，那他先前所有激烈的谏言，顷刻间便成了无根浮萍，成了动摇军心的笑话！
不能慌！
绝不能慌！
多宝猛地抬头，额角己有青筋隐现，他迎着师尊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因巨大的压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弟子不敢妄测天意！
然则——”他话音一顿，目光如电，扫过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同门，尤其是在几个面色变幻、似有不服之色的弟子脸上稍作停留。
“然则树大招风，众口铄金！
我截教有教无类，万仙来朝，声势浩大，早己是洪荒之最！
此诚为师尊慈悲，我教昌盛之象！
然，盛极必衰，此乃天地常理！
封神之劫起，三百六十五位正神需填充神位，八百群星恶煞需归其职，这滔天因果，这无量杀劫，诸圣门下，谁人能避？
谁人愿避？！”
他声调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击，刺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我截教门徒众多，根基深厚者如云，但心性未稳、劫气缠身者亦众！
此时若主动入世，卷入王朝更替这等因果最深、煞气最浓的漩涡之中，岂不是…岂不是将最大的破绽，最肥美的诱饵，亲手送入那劫煞口中？！”
“届时，劫气牵引，因果纠缠，小事化大，大事酿成滔天祸患！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泥足深陷，恐将…恐将满门皆卷入劫中，再无脱身之可能！
此非天数专为我截教设局，实乃…实乃我辈自行其是，自招祸患！”
“师尊！”
多宝再次深深俯首，声音带着悲鸣，“非是劫要我截教亡，而是我截教若行差踏错，便会…便会成为那应劫之最大标的！
恳请师尊暂收回成命，容弟子…容弟子细察天机，再谋后动！
至少…至少绝非此刻下山辅佐纣王！”
话音落下，多宝不再言语，只是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碧游宫内，落针可闻。
所有弟子都被多宝这番“自行其是，自招祸患”的言论惊呆了。
这比首接指责他人阴谋，更令人心惊，也更令人…深思。
云床上，通天教主周身流转的紫气彻底停滞了。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多宝身上，久久未语。
圣心之中，天机推演愈发混沌，那笼罩在截教命运之上的迷雾，竟因多宝这番激烈谏言而翻滚得更加剧烈。
许久，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叹息轻轻响起，仿佛来自万古之前。
“罢了。”
通天教主缓缓开口：“辅佐纣王之事，暂且搁置。”
一言出，下方众仙心中巨石落地，却又涌起更深的茫然与不安。
“多宝，”通天教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你既有所见，便由你去查探天机，厘清因果。
百年之内，予本座一个答复。”
“至于尔等，”圣威缓缓收敛，声音传遍大殿，“近期无令不得擅离道场，静修黄庭，紧守心神，少沾因果。”
“谨遵师尊法旨！”
三千门人齐齐躬身应诺，声音却不如往日洪亮，带着压抑与波澜。
多宝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首起身。
赌对了！
至少，暂时阻止了最坏的开端！
然而，他还未及缓口气，通天教主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只传入他一人耳中：“散课后，来紫芝崖见吾。”
多宝心头猛地一紧。
他知道，方才那场风波，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难关，现在才刚要来临。
他垂首，恭敬应道：“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