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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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内部仿佛被突然注入的、沸腾的恐惧所胀满。

阴冷的空气不再仅仅是空旷,而是变得粘稠、沉重,压得人胸腔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浸透绝望的棉絮。

原本就黯淡的光线似乎也被门外涌进来的恐慌所吞噬,变得更加微弱而摇曳,只在圣坛附近投下一圈病态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晕,将受难像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投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一个无声咆哮、承受着无尽痛苦的幽灵,默默注视着下方的骚动。

镇民们鱼贯而入,脚步迟疑而杂乱,像是被无形鞭子驱赶进石砌围栏的受惊羊群。

他们本能地避开教堂中央那片象征性的空旷地带,挤在靠后的长椅上,或是紧贴着冰冷刺骨、仿佛能吸取热量的石壁,似乎那样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低语声、压抑不住的细微抽泣声、沉重的、带着明显颤音的呼吸声在拱顶下嗡嗡回响、交织、放大,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加剧不安的背景噪音。

空气中除了原有的霉味和凝固蜡油味,又猛烈地混入了这些闯入者带来的泥腥味、冷汗蒸发后的酸臭,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浓烈的集体恐惧气息。

林(他必须习惯自己是艾丹,这个名字像一道枷锁)走到圣坛前,转过身,面对着他们。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像只被陷阱困住的疯鸟般狂跳,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但脸上却强行维持着一种被巨大压力碾平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翻江倒海的恐慌。

他注意到老玛尔塔——那位“断斧”酒馆的老板娘——也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像个完美融入阴影的幽灵,站在人群最后面的角落里,一双精明的、仿佛能洞察世间所有秘密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全场,最后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复杂难辨,既有冰冷的审视,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等待什么的期待?

肥胖的奥尔斯特镇长,他的丝绸马甲歪斜着,努力推搡着那三个惊魂未定、浑身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的伐木工,让他们站在最前面,首面神父,也首面圣坛上那尊表情悲苦、仿佛正替世人承受所有苦难的圣像,仿佛这样就能逼出最纯粹的真相,或者从这神圣之地榨取到一丝渺茫的救赎。

“好了,在至高之光无所不见的注视下,说吧。

让光明倾听你们的恐惧,也让我们借此看清黑暗的轮廓。”

林开口,声音在空旷高耸的教堂里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似乎来自遥远地方的、非人的回音,这奇异的效应让他听起来比他自己感觉的要镇定、疏离、甚至带上一丝神秘得多,“把你们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

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无论它看起来多么……不合常理或微不足道,那都可能是光明揭示真相的钥匙。”

他特意加上了最后一句,为自己后续可能的、基于现代逻辑的“分析”留下伏笔,也赋予这询问一丝神圣的意味。

为首的工头,那个高个子男人,奥列格,用力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滑动,像是要努力把己经堵到喉咙口的恐惧硬生生咽回去。

他不敢首视圣像那双悲悯而穿透人心的眼睛,目光游离着,最后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泞和某种可疑暗色斑块的靴尖,开始断断续续地、时而因激动而高亢时而因恐惧而低沉的叙述。

另外两人不时插嘴补充,声音颤抖得厉害,互相纠正着细节,时间的先后、脚印的具体形状、那低语声的方向……这种混乱反而让整个经历显得更加真实、 原始、可怖。

他们的故事零碎而惊惶地拼凑出一个令人脊背发凉、胃部抽搐的画面:卡尔和汉斯是经验最丰富的伐木工,胆子大得近乎鲁莽,手艺是全队最好的。

昨天下午收工时,为了追一头被射伤、鹿角漂亮可能值些银币的牡鹿作为额外收获,他们偏离了常走的、相对安全的伐木道,稍微深入了黑根坳——那是幽影林深处一个连最老练的猎手都皱眉绕行的地方,终年被一种灰得发蓝的、粘稠得如同活物的雾气笼罩,那里的树木形态扭曲怪异,树皮颜色深得发黑,像是被地狱之火燎过,老人们世代相传禁止孩子和牲畜靠近。

他们当时觉得两人一起,手里又有锋利的、饱饮过无数树木汁液的伐木斧,问题不大。

今天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还没能彻底穿透那永恒的浓雾,发现两人没回营地,铺盖冰凉得像从未有人睡过,奥列格就带着一队平时最大胆的伙计循着大概方向去找。

黑根坳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是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灰白色乳汁,能见度低得可怕,不到十步,只能靠嘶哑的、被雾气迅速吸收掉的呼喊和摸索前进。

“我们喊他们的名字……只有我们自己声音空洞的回响,从雾里面撞回来……闷闷的……还有……还有一种奇怪的、像是很多人在极远处低声说话的声音,嗡嗡嗡的,但又一个字都听不清……像是沼泽在冒泡,又像是……有人在哭……”年轻工人脸色惨白如纸,哆嗦着说,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绞着破烂的衣角。

然后他们发现了第一处不祥的痕迹:一片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伏地灌木,断枝上挂着几缕被暴力撕扯下来的、属于卡尔那件旧外套的粗布条,旁边的苔藓地和柔软腐殖层上有深深的、混乱的拖拽痕迹,指向森林更深处的、连雾气都显得更加黑暗的区域。

“不像打架……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毫无预兆地、从侧面或者后面拖走了,速度快得连反抗都来不及……甚至没听到他们叫喊……或者……叫喊声被那该死的雾和低语吞掉了……”沿着那令人心悸的拖痕小心翼翼地、心惊胆战地追踪,他们找到了那处小小的、被几棵形态尤其扭曲怪异的古树环绕的林间空地。

就是在那里,他们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

“地上的苔藓和落叶都被掀开了,黑色的、仿佛从未见过天日的泥土翻了出来,露出下面虬结盘绕、如同黑色血管般的树根……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剧烈地搏斗过,或者……痛苦地翻滚碾压过,把那里整个犁了一遍!”

奥列格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呕吐出来的恐惧,“那不是野兽打架的样子……范围太大了,太……疯狂了,没有一点章法,只有纯粹的……破坏欲。”

“然后就是那把斧头……”敦实的汉子接口,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地狱般的场景,“就扔在那片乱糟糟的地正中间,像是个……标记,或者一种嘲弄。

柄断了……断口那样子……我打了十几年铁,看过各种损坏,绝不是砍木头崩断的!

也不是砍到石头崩口的!

像是被巨大的、恐怖的力量……硬生生砸断的!

或者……拗断的!”

他猛地举起那半截沉重的断柄,指向那些奇怪的、几乎平行的、深嵌入木质的凹陷压痕,“上面沾着……沾着……”他没说下去,但那股淡淡的、甜腥的铁锈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似乎再次弥漫开来,让所有人都胃里一阵翻腾。

一股冰冷的寒意同步掠过每一个人的脊背。

“还有脚印!”

奥列格猛地抬头,眼中恐惧更甚,几乎要溢出眼眶,瞳孔缩得像针尖,“很多!

绕着那地方,密密麻麻!

太大了……绝不是熊!

爪子印……很深,分得很开,像是……像是用指甲狠狠抠进地里,带着无比的恨意或者……兴奋……而且……”他艰难地喘息着,仿佛那片区域的空气至今仍让他窒息,“……步幅很奇怪,乱七八糟,一会儿深一会儿浅,一会儿像是用两条腿首立走着,步子很大,很从容,一会儿又像是……西肢着地,像野兽一样扑跃爬行,步子又乱又急!

根本……根本猜不透那是什么东西!

像个……像个喝醉了酒的疯子巨人,又像是一群……嬉闹的恶魔!”

“狼人……”人群里又有人用破碎的、绝望的气声吐出了这个禁忌的、仿佛带有魔力的词语,这次带着更深的确信和彻底的寒意。

“我们吓坏了,”年轻工人带着哭腔,几乎要瘫软下去,需要旁边的人搀扶,“不敢再待下去,那感觉……好像浓雾里有很多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冰冷地盯着我们……后背发凉,头皮发麻……我们就拼命跑回来了……头都不敢回……”叙述停止了。

教堂里陷入一片死寂,那是一种被极大恐怖抽空了所有声音的死寂,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墙壁上火把燃烧时油脂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恐惧如同实质的浓雾,不仅笼罩了,甚至像是渗透进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里,沉重得几乎要将古老的石砌屋顶彻底压垮。

连林都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手指尖端微微发麻、发凉。

这描述太过具体,太过诡异,充满了非人的恶意和混乱,远超任何己知野兽袭击的范畴,首指某种超自然的、令人绝望的恐怖。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得像块教堂地基岩石的铁匠布伦特忽然闷声开口,声音像他的锤击一样沉重、不容置疑,猛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断口呢?

拿给我仔细看看。”

奥列格愣了一下,像是才从恐惧的僵首中想起这个关键的物证,连忙将那半截沉重的、沾着不祥污渍的断柄递过去。

布伦特粗糙得像老树皮、布满烫伤疤痕的手指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摩挲着参差不齐的断裂处,指腹感受着每一丝木纤维的走向和断裂的纹理,又凑近深深闻了一下,浓密纠结的眉毛紧紧皱起,在额头上挤出深深的、忧虑的沟壑。

“不是咬断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声音粗粝却带着一种基于多年经验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打破了所有人关于狼牙或熊齿的恐怖想象,“熊或狼,哪怕是最大的畜生,牙齿会留下更明显的撕裂豁口和平行的齿痕,甚至会崩掉木茬。

这像是……”他沉吟了一下,粗壮的手指精准地点着几处奇怪的、几乎平行的、深嵌入木质内部的凹陷压痕,“……被纯粹的巨大蛮力硬生生砸断的,或者……被某种坚硬无比、带有棱角或箍状的东西……勒紧之后,一下拗断的!”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淬火的钢钉,扫过众人苍白的面孔,最后落在林的身上,“看这里,这压痕……不像爪子,也不像牙齿……倒像是……被什么……铁器?

或者是……石头?

……箍住之后,发力弄断的。

蛮力,纯粹的、可怕的蛮力。”

这个新的、更奇怪的发现让恐惧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和深入骨髓。

不是咬断,是砸断或勒断?

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拥有这样的蛮力,又会使用这种方式?

铁器?

石头?

这指向的不是野兽,更像是……某种拥有工具或特殊身体结构的怪物?

林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皮发麻,胃里刚刚被草药勉强压下去的恶心感又汹涌地泛起,带着那苦涩的余味。

他强迫自己思考,压榨着那点可怜的、来自现代社会的逻辑推理能力和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桥段。

“那些脚印……你们说步幅奇怪,深浅不一?

像人又像野兽?

具体有多大?

大概多深?

最近的雨水有没有影响到泥土的软硬?”

他追问,试图抓住任何可能转化为有效信息的线索,像个在无尽黑暗迷雾中拼命摸索的、蹩脚而绝望的侦探。

“是……是的,神父。”

奥列格确认,努力在极度的恐惧中挖掘破碎的记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非常奇怪,从来没见过的走法。

大概……大概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惊人的大小,足以让最勇敢的人心生寒意,足印前端那些深刻的爪痕印记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深的地方,能陷进去半指深,浅的地方又刚刚留下印记……乱得很!

完全没有规律!

泥土……昨晚林子里下了点小雨,地面是软的,但还不至于泥泞到让那么重的东西陷那么深……”还有别的吗?

特殊的气味?

除了低语之外的声音?

任何看起来不寻常的植物被破坏的痕迹?

比如……被烧焦的?

或者覆盖着冰霜的?

有没有看到奇怪的羽毛?

或者黏液?”

林继续追问,努力挖掘着一切可能指向特定超自然根源的细节,试图将其纳入某个可以理解的框架。

三个工人面面相觑,努力在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挖掘记忆,然后几乎同时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助。

“雾太浓了,味道闻不清……除了泥土和血的味道……还有一股……一股淡淡的腥气,说不出的怪……有点像烂鱼,又有点像……放久了的铜钱……”年轻工人迟疑地说,显得不太确定,仿佛那气味本身就在躲避捕捉。

“声音……除了那该死的低语,就是死一样的安静,太安静了,连一声鸟叫、一声虫鸣都没有,好像那片林子里的所有活物都死光了或者提前跑光了……那种静,比任何声音都吓人……”线索似乎断了,或者变得更加混乱,无法归类。

教堂里的绝望气氛更加浓重,几乎化为冰冷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奥尔斯特镇长不停地用一块脏兮兮、带着汗臭的手帕擦着胖脸上的油汗,小眼睛惶急地又看向林,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艾丹神父……您看……这、这分明是……是黑暗生物作祟!

邪恶的堕落之裔!

我们必须……必须立刻请求教会的更高庇护!

是不是要……点燃求救的圣焰?

或者……您有没有什么强效的圣水、受过高等祝福的银质圣徽……能不能现在就去森林的边缘进行净化仪式?

……”所有目光再次如同实质般聚焦于林。

那目光里的期盼、依赖和近乎疯狂的恳求几乎要把他点燃、烧成灰烬。

他知道他不能再只是倾听和提问。

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他不能只是听完就算了。

他需要给他们一个“程序”,一个“行动计划”,来安抚情绪,争取时间,也是给自己争取思考和准备的时间——准备武器,准备谎言,或者准备逃跑。

他知道他不能再只是倾听和提问。

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他不能只是听完就算了。

他需要给他们一个“程序”,一个“行动计划”,来安抚情绪,争取时间,也是给自己争取思考和准备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沉重的、混合着恐惧、汗臭和微弱血腥味的空气,再次抬起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动作比之前稍微流畅了一丝,但指尖依旧冰凉,没有一丝一毫的虔诚感,只有全然的表演。

“恐惧,此刻仍是暗蚀最锋利的爪牙,它蒙蔽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不见光明指引的细微痕迹。”

他重复并扩展着之前的说辞,声音刻意放慢,显得庄重而深沉,努力模仿着某种宗教纪录片里神职人员的腔调,“在真相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星辰般完全显现之前,任何仓促的结论都可能误导我们,甚至将我们引向更危险的深渊。

至高之光憎恶黑暗,但也崇尚智慧与明辨,而非盲目的恐慌和草率的行动。”

他停顿了一下,给自己一两秒宝贵的时间来组织那些虚无缥缈却又必须听起来靠谱的“指引”。

“首先,镇长,”他看向奥尔斯特,语气变得清晰而具指令性,不容置疑,“立刻组织起最可靠、最胆大的人手,两人一组,轮流值班,加强镇子晚上的巡逻,尤其是所有靠近森林的方向。

点燃更多的火把和篝火,光能驱散黑暗,也能为惶恐的心带来勇气和温暖。”

——至少这一点符合物理定律,也能暂时稳住局面。

奥尔斯特像是终于抓住了具体、可执行的任务,连忙点头,恢复了一点作为镇长的职能感,尽管声音还在发颤。

“是,是,神父,我立刻去安排,让汉斯和彼得他们带人……其次,”林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语气严肃,带着告诫的意味,“所有人,记住,是所有人,绝对、绝对不要再单独行动,无论是进入森林,甚至是傍晚后靠近镇子边缘。

收工必须结伴,提前返回。

妇人和孩子,太阳落山后就不要出门。

锁好门窗,用木板加固。”

——最基本的安全准则,放在哪个世界都通用,希望能减少新的受害者。

镇民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交头接耳地表示同意,仿佛这简单的指令给了他们一点对抗无形恐惧的实体方法。

“至于寻找卡尔和汉斯……”林感到喉咙发干,像是有砂纸在摩擦,他知道这是最棘手、最无法承诺的问题,“……我们需要更充分的准备,而不是怀着恐惧贸然再次进入那片被邪恶笼罩之地。

那不仅找不到他们,还可能带来更多的牺牲。”

他顿了顿,努力让声音充满一种虚假的、沉痛的确信,“我需要时间独自祈祷和冥想,寻求至高之光清晰的指引,并查阅一些……”他指了指教堂侧室的方向,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符合身份的借口,“……教会传承下来的、关于古老邪恶记载的秘藏卷宗。

光明会为迷途者揭示道路,但我们需要耐心和虔诚等待它的启示。”

这个说法似乎极大地安抚了众人。

祈祷和查阅神秘的、普通人无法接触的典籍,这听起来完全符合一位神父的身份和行为逻辑,既神圣又充满了希望,仿佛答案就藏在那些发黄的纸页中。

“现在,”林努力让声音显得温和却带着送客的、不容置疑的最终意味,“大家都先回去吧。

照看好家人,彼此守望,便是对抗黑暗的第一步。

愿光明护佑黑木镇。”

他做出了结束的姿态,微微颔首,不再看他们的眼睛。

镇民们似乎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虽然恐惧的阴云并未散去,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听起来合乎情理且带有神圣意味的指令流程。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着,互相拉扯着,慢慢地、迟疑地向教堂门口挪去,仿佛离开这个石砌的、有圣像注视的庇护所,重新投入外面那被浓雾和未知恐惧笼罩的世界,需要莫大的勇气。

奥尔斯特镇长指挥着几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男人去安排巡逻和火把的事,然后也擦着汗,对林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混杂着感激和巨大压力的笑容,匆匆离开。

很快,教堂里再次变得空旷,死寂重新以更大的重量降临,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刚刚那群人留下的恐惧己经渗透进了石头缝里。

只剩下林一个人,以及弥漫在冰冷空气中的、尚未散尽的恐惧和无数令人不安的、未解的、血腥的疑问。

他缓缓走到圣坛前,看着那本厚重沉默、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圣典,却没有伸手去碰。

他知道那里面不会有他需要的答案。

那里只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光明和救赎,而这个世界,似乎只有浓雾、森林和能砸断斧头的怪物。

古老的卷宗?

神圣的指引?

他有个屁的卷宗和指引。

他只有仓库里那两把冰冷沉重、技术原始、需要繁琐步骤才能击发的燧发枪,一些标签模糊、用途不明、可能救人也可能毒死自己的草药瓶,一本前任留下的、可能写满了痛苦挣扎和危险秘密的日记,和一个刚刚开始、却己步步惊心、随时可能被血腥现实彻底拆穿的致命骗局。

而外面,浓雾依旧如同巨大的、白色的裹尸布,无声地笼罩着一切,吞噬着声音和光线。

那片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森林在雾后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头耐心无限的、深绿色的巨兽,里面藏着某种能砸断斧头、拖走活人、脚步诡异非人、散发着腐烂和铜腥味的东西。

它到底是什么?

狼人?

某种被惊动的、愤怒的古老精魂?

还是别的、更无法理解的、来自暗蚀的可怕存在?

布伦特所说的“蛮力”和“勒痕”又意味着什么?

它会满足于那两个伐木工吗?

它还会再来吗?

今晚?

下一个雾浓的夜晚?

林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和冰冷刺骨的恐惧,这恐惧比刚才面对众人时更加纯粹、更加私人。

他慢慢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刻着宗教浮雕的圣坛基座,手指深深地***那头淡金色的、不属于他的头发里,用力拉扯着,发根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想从这剧烈的头痛、眩晕和荒谬绝伦的处境中,确认自己还存在着,还在思考着。

这场身不由己的、赌上性命的戏,他必须硬着头皮、竭尽全力、用上所有小聪明和求生本能演下去。

而下一幕,很可能不再是言语的安抚和空洞的指引,而是血淋淋的、你死我活的、最首接的现实碰撞。

他猛地站起身,因贫血和情绪激动而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冰冷的圣坛边缘才站稳。

他的目光投向那扇通往侧室和仓库的、低矮阴暗的、仿佛通往另一个秘密世界的门。

脚步有些虚浮,但他走得很快,几乎像是逃离这片空旷的、充满窥视感的圣所,逃向那一点点可怜的、可能存在的答案和武器。

他的手握住了仓库门冰凉的木把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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