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偶尔来学校送生活费,每次都要站在校门口骂骂咧咧:“建在这种地方,难怪培养不出状元郎。”
她从不来宿舍看我,总是把钱往传达室一丢,转身就走,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耽误她生儿子。
好在我早就习惯了,比起家里的冷脸,宿舍里偶尔飘过的半透明影子,反而让我觉得更自在些。
遇见砚秋的第二天,我去镇上上学,刚走进宿舍楼,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走廊里的光线明明很亮,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像是有人把冬天的冰窖搬到了这儿。
“小满,你咋了?
脸这么白?”
同桌赵晓燕挎着我的胳膊,她是村里为数不多知道我外婆是仙婆的人,平时总爱缠着我讲鬼故事,这会儿却被我身上的寒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你跟冰坨子似的,昨晚没盖被子?”
我摇摇头,眼睛扫过走廊尽头的穿衣镜。
那镜子是学校统一装的,掉了半块水银,边缘锈迹斑斑,平时没人愿意凑近。
可今天,镜子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镜面上蒙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刚有人对着它哈过气。
我明明站在走廊中间,镜子里却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正贴在镜面内侧,一动不动。
“你看那镜子。”
我碰了碰赵晓燕的胳膊。
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眨了眨眼:“看啥?
不就一面破镜子吗?
哦对了,昨晚我起夜,好像看见镜子里有光闪了一下,当时以为是眼花……”她话没说完,走廊里的灯泡忽然“滋啦”响了一声,灭了。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那面穿衣镜却亮得诡异,镜面上的水汽渐渐散去,露出里面清晰的轮廓——那是个穿校服的女生,梳着马尾辫,背对着我们,身形看着有点眼熟。
“那不是……三班的李雪吗?”
赵晓燕的声音发颤,“她上周不是转学了吗?”
我心里一沉。
李雪转学的事闹得挺大,听说她爸妈半夜来收拾东西,说什么也不肯在宿舍多待,还跟宿管阿姨吵了一架,说这地方“不干净”。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镜子里的李雪慢慢转过身。
她的脸白得像纸,眼睛黑洞洞的,没有一点神采,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最吓人的是,她的脖子歪向一边,像是被人硬生生拧断了似的。
赵晓燕“啊”地尖叫一声,拽着我就往楼梯口跑。
我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回头再看时,镜子里的李雪己经不见了,只有那面破镜子,还在幽幽地反光。
“她、她是不是死了?”
赵晓燕蹲在楼梯间,捂着嘴哭,“我就说她转学转得蹊跷,她爸妈那天脸都白了,跟见了鬼似的……”我拍着她的背安抚,心里却翻江倒海。
李雪的样子,明显是横死的,而且怨气很重。
这种死在学校里的鬼魂,最容易缠上活人,尤其是跟她熟悉的人。
“别怕,有我呢。”
我从兜里摸出张黄纸符,是外婆给我的,说让我贴身带着,能挡挡不干净的东西。
我把符纸塞进赵晓燕手里,“拿着这个,别丢了。”
她哆哆嗦嗦地接过去,紧紧攥在手心,这才稍微镇定了些:“小满,你外婆能搞定这个不?
要不……我们去告诉你外婆?”
我正想点头,忽然想起外婆昨晚的嘱咐,让我离砚秋远些,更别再惹这些麻烦。
可眼睁睁看着李雪的鬼魂在镜子里晃悠,我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
那天上午的课,我一节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镜子里李雪的样子,还有她脖子上那个诡异的角度。
放学铃一响,我就拉着赵晓燕往宿舍跑,想去看看那面镜子到底还有没有异常。
宿舍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暖洋洋的,看着没什么不对劲。
可当我走到走廊里,那股阴冷感又缠了上来,比早上更甚。
穿衣镜就立在那里,镜面干净得不像话,连之前掉的水银都像是被人补好了。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刚想凑近看,镜子里忽然映出个身影。
不是李雪。
是砚秋。
他就站在我身后,还是那身黑色中山装,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墨色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张脸。
镜子里的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镜子深处。
我吓得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我的心跳声“咚咚”响个不停。
再转回去看镜子,里面也只有我自己的影子,赵晓燕站在我旁边,一脸莫名其妙。
“你咋了?
一惊一乍的。”
她顺着我刚才的目光往后看,“啥也没有啊。”
我指着镜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刚、刚才镜子里有个人……就那个我跟你说的,在乱葬岗弹琴的男生。”
赵晓燕的脸“唰”地白了:“你说的是那个……非人非鬼的?
他咋会出现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
可刚才镜子里的砚秋,明明就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就在这时,镜面忽然泛起一层涟漪,像是有人往水里丢了颗石子。
紧接着,李雪的影子又出现了,这次她不再是背对着我们,而是首勾勾地盯着镜子外面的我,黑洞洞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
“救我……”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忽不定,“我被锁在这儿了……救我……”赵晓燕吓得躲到我身后,我却盯着李雪脖子上的伤口。
那伤口边缘不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色,看着不像意外死亡。
“你是怎么死的?”
我壮着胆子问,外婆教过我,对付怨气重的鬼魂,不能露怯,“是谁把你锁在镜子里的?”
李雪的影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的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血泪不停地往下流,在镜面上划出两道暗红色的痕迹。
忽然,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回头,就听见一个清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近得仿佛就在我颈后吐气:“这面镜子,是阴阳的裂隙。”
我猛地转身,砚秋就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像两口古井,此刻正落在那面穿衣镜上,眸色沉沉。
“你怎么在这儿?”
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想起外婆的嘱咐,心里有点发慌。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镜面上。
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镜子的瞬间,李雪的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似的,瞬间缩成一团,消失在镜面深处。
镜子“咔嚓”响了一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掉下来的半块镜片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周围的阴冷感瞬间消失了,走廊里的灯泡“啪”地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线洒满了整个空间,刚才的诡异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赵晓燕己经吓得说不出话,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黄纸符不知何时己经湿透了。
砚秋收回手,黑色的袖口轻轻晃动,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你能看见她。”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点点头,心里又怕又好奇:“你也能看见?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李雪,她到底怎么了?”
他像是没听见我的问题,转身就往楼梯口走,步伐还是那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喂!
你别走!”
我追了上去,“你告诉我,李雪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她的鬼魂为什么会被锁在镜子里?”
他在楼梯口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越发神秘。
“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胸前,那里别着外婆给我的桃木小坠子,是用老宅槐树根雕的,“你外婆没教过你,别多管闲事?”
“可她在求救。”
我攥紧了拳头,“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像是风吹过竹林的声音:“林小满,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相?
有时候,鬼比人更会演戏。”
说完,他转身走下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那股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慢慢散开。
我站在楼梯口,愣了半天。
鬼比人更会演戏?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晓燕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拽了拽我的胳膊:“小满,他、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你外婆了?
他咋知道你外婆?”
我这才反应过来,砚秋不仅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外婆的存在。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对我和外婆的事这么清楚?
回到宿舍,我把碎掉的镜片扫起来,发现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赶紧把碎片倒进垃圾袋,又在镜子的位置贴了张外婆给的黄纸符,这才稍微安心些。
可我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
李雪的鬼魂被锁在镜子里,绝不是偶然,而砚秋的出现,更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不仅搅乱了鬼魂的平静,也让我原本就不太平的生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村东头的乱葬岗,砚秋坐在青石板上弹琴,琴声幽幽怨怨的,听得人心里发慌。
周围的坟头后面,影影绰绰站着好多“人”,都在静静地听他弹琴,其中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是李雪。
她歪着脖子,对着我笑,嘴角咧得很大,像是在说:“你看,他在等我呢……”我猛地从梦里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影,像是无数只手在挥舞。
我摸了***前的桃木坠子,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了些。
外婆说过,桃木能辟邪,可现在我却觉得,有些东西,不是一块桃木就能挡住的。
尤其是那个叫砚秋的男人。
他就像一个谜,带着一身的秘密,闯入了我的生活。
而我有种预感,这个谜,我迟早要亲手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