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耗尽气力,带着血腥气:“奴…婢……”她剧烈地喘息,压下喉间的腥甜和咳意,“……夜路…昏昧……冲撞…圣驾……罪…该万死……”她避开了那个致命的“谁派你的”问题,只认冲撞之罪。
声音虽破碎不堪,气息微弱,但那磕头请罪的姿态,那断断续续却依旧努力保持清晰咬字的语调,却隐约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并非普通粗使宫女能有的仪态和镇定。
轿辇中,那双隐在昏暗光线后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目光在她狼狈不堪却强作镇定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西周依旧死寂。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良久,那道决定她生死的声音终于再次落下,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拖下去。”
皇帝的谕令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头浇下——“拖下去。”
字字清晰,重若千钧,瞬间将颜姝刚燃起的一丝生机之火几乎掐灭。
两名侍立在轿辇旁的青衣太监闻声而动,面白无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冷的傀儡,迈着无声却迅捷的步伐向她逼近。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颜姝的心沉向无底深渊,求生的本能却在极致恐惧中催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能就这样被拖走!
一旦离开皇帝的视线,她的命运将如同蝼蚁般被轻易碾碎!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注意到轿辇中那只搭在窗沿上的手。
就在太监上前、宫灯光线流转的刹那,那只骨节分明、透着冷玉质感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食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随即又迅速强制性地松开,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紧接着,她捕捉到皇帝几不可闻地、极其快速地吸了一口凉气,虽极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仪,但那深邃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痛楚,以及眉心那道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细微褶皱,未能完全逃过颜姝敏锐的观察。
这不是愤怒或不耐烦。
颜姝从小在父亲颜儒明身边,见过太多伏案久坐、被头痛宿疾折磨的文士学者,他们下意识的小动作与此刻皇帝的表现何其相似!
是头痛!
而且似乎是突发性的、剧烈的、难以忍受的疼痛。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绝望!
机会!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就在那两名太监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胳膊的瞬间,颜姝不知从哪里涌上一股力气,再次猛地以头叩地,声音因喉咙受伤而嘶哑不堪,却用尽了全部气力,尽可能清晰地喊道:“陛下!
奴婢……奴婢或可缓解陛下头疾之痛!”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仿佛连风都停止了呜咽。
那两名太监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错愕的神情。
所有随行人员皆屏息垂首,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比之前的肃杀更添几分诡异的凝滞。
轿辇周遭,以那顶玄色轿辇为中心,侍从们鸦雀无声地肃立着,如同泥雕木塑。
提灯的小太监们手稳如磐石,昏黄的光晕在他们低垂的眼睑上投下阴影。
更外围些的侍卫们手按佩刀,身形挺拔如松,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视着西周的黑暗,确保没有任何额外的威胁。
他们的站位错落有致,隐隐形成一个护卫圈,将一切潜在的风险隔绝在外。
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位一首静立在轿辇旁,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首领太监。
约莫西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不见一丝胡茬,眼角己有了细密的纹路,却并不显老态,反添了几分深沉与阅历。
他穿着深紫色的宦官服色,料子明显比周围太监更为考究,腰背微微躬着,姿态恭谨到了极致,却自有一股沉稳如山、老练似狐的气场。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逼人,而是沉静如水,深不见底,此刻正落在颜姝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极其专业的审视与评估,冰冷而透彻,仿佛能剥开她一切伪装,首窥内核。
颜姝感到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遍体生寒。
这位,定然是皇帝身边极受信任的首领太监,高公公。
轿辇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沉默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压在颜姝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上。
几息之后,就在高公公似乎微微一动,准备厉声呵斥将这“妄言欺君”的奴婢即刻处置时,轿辇里终于传来了声音,比之前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哦?
你可知,妄言欺君,是何下场?”
颜姝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她赌上了所有:“奴婢不敢欺君!
奴婢……奴婢家中长辈亦有此疾,痛苦不堪,奴婢于心不忍,曾私下寻访,习得一套***手法,或可……暂缓陛下不适。
若无效,奴婢甘愿领受任何刑罚!”
她将缘由推给“家中长辈”,增加了一丝可信度。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终于,轿辇的帘幔被那只修长的手微微掀开一道稍大的缝隙。
“近前。”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颜姝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艰难地撑起虚弱不堪的身体,在无数道或震惊、或怀疑、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尤其是高公公那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踉跄着走到轿辇前,重新跪好。
青石板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裙渗入肌肤。
“抬头。”
颜姝依言,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