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时，我正躺在检查床上，
指尖还残留着江临今早推开我时留下的温度。他说：苏晚，你装病的样子真恶心。
后来他撬开我锁着的抽屉，发现里面藏着287张未送出的生日卡片——从23岁到30岁，
每张都写着：江临，今天我又多爱了你一年。最后一张墨迹未干：可惜，
我等不到你的30岁了。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若真有下辈子，江临，请绕道走吧。
1 第七年的句号初秋的寒意已经渗进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把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胃癌晚期诊断书，
轻轻放在别墅那张昂贵的进口大理石茶几上。纸张与冰冷石面接触，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江临正陷在对面的真皮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侧脸，
嘴角噙着一抹我不曾见过的、温柔的弧度。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在和谁聊天。赵清清。
那个在他心底盘踞了十年，从未真正离开过的白月光。他甚至没有分给茶几上的纸一个眼神，
只是抬起眼皮，目光从我苍白的脸上扫过，那抹温柔瞬间消散，
换上了一种混合着厌倦和讥诮的神情。“苏晚，”他开口，
声音里带着刚结束愉悦通话后的慵懒和不耐，“这次又是什么新花样？装病装上瘾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我用力咽了下去，
凉地指向诊断书上那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字——“晚期”、“预后不佳”、“建议姑息治疗”。
“江临，”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像秋风中最后的枯叶，“医生说我……只有三个月了。
”他终于纡尊降贵地瞥了一眼那张纸。没有震惊，没有恐慌，甚至连一丝讶异都没有。
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的厌烦。“所以呢？”他嗤笑一声，
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舒展，仿佛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表演，“需要我为你鼓掌吗？
用死来逼我回头，苏晚，你可真够下血本的。”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将我完全笼罩。他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定制西装外套，动作优雅流畅。与我擦肩而过时，
带着一阵冷冽的古龙水香气，丢下最后一句判决：“你演得真恶心。清清胃疼不舒服，
我没空陪你玩这种无聊游戏。”“砰——”巨大的摔门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我心底最后一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奢望。看，
他连我死亡的真相，都吝于相信。直到玄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那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像有无数烧红的铁丝在我胃里疯狂搅动、拉扯。我再也支撑不住，
蜷缩着滑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额头抵着光洁的地面，
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凉意来缓解体内灼烧的痛楚。冷汗迅速浸透了单薄的居家服，
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视野开始模糊，
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奢华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这栋别墅很大，
很豪华，是江临创业成功、一夜暴富后买的。落地窗，大阳台，昂贵的家具，
一切都在彰显着男主人的财富和地位。可它空荡、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一个华丽的坟墓。我的目光艰难地挪移到客厅的墙壁上。那里，
悬挂着一幅被放大的合影。照片里的我们，二十五岁，挤在狭窄破旧的地下室里，
背景是斑驳的墙壁，我们却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笑得看不见眼睛，
脸上洋溢着纯粹的、能照亮整个昏暗空间的幸福。那时候，他会在寒冷的冬夜，
把我冰冷的双脚捂在他温暖的胸口，会偷偷把唯一的一根火腿肠夹到我碗里，
会在我加班晚归时，守在巷子口，用手电筒为我照亮漆黑的路。那些记忆如此鲜活，
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实中，只剩下我独自一人，躺在这冰冷的豪宅地板上，
对抗着体内疯狂肆虐的癌细胞，以及比癌细胞更冰冷、更彻骨的绝望。痛到极致时，
意识反而有些飘忽。我仿佛又听到了七年前，那个夏夜，在学校简陋的毕业晚会舞台上，
他抱着吉他，唱着一首严重跑调的情歌，红着脸，在全场起哄声中，对着我大喊：“苏晚，
做我女朋友吧！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陪你过！”当时觉得，那就是一辈子了。第二天，
我强忍着持续的隐痛和阵阵袭来的恶心感，独自去了市中心医院。
一系列更加详细和残酷的检查，只是再次确认了初诊的结果。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着最新的CT报告单，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苏小姐，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不乐观。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很快，
已经侵犯了淋巴和肝脏……如果现在开始进行积极的化疗和靶向治疗，
或许……或许能再多争取一些时间，改善一下生存质量。”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摇了摇头，异常平静地接过了那张最终的死神邀请函。“不用了，谢谢您。”积极治疗？
插满管子，在无尽的呕吐、脱发和剧痛中，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几个月吗？不，我不要。
我宁愿保留最后一点体面。走出诊室，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哭声、以及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斜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暖洋洋的，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世界在我周围正常运转，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而我，像一个被遗忘的孤魂，被隔在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罩子里，
所有的喧嚣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江临”两个字。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背景音有些嘈杂，
似乎是在某个高档场所，“晚上有个重要的酒会，你准备一下，陪我出席。清清也会来，
你打扮得体点，别像上次那样给我丢人。”那一刻，积攒了太久的委屈、痛苦、不甘和绝望，
像汹涌的潮水般冲撞着我的胸腔，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歇斯底里的呐喊：江临！
我得了癌症！晚期！我快要死了！可最终，这些话在嘴边转了一圈，
又被我硬生生地、连同那股腥甜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好。”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离开医院。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凭着本能，一步一步，走上了门诊大楼空旷的天台。楼很高，
风很大，呼啸着吹乱了我的长发，抽打在我的脸上，生疼。我扶着冰冷的栏杆，
俯瞰着楼下如蝼蚁般穿梭的车流和行人。生命如此渺小，又如此忙碌。我摊开手心，
看着那张决定了我命运的纸。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字迹，冰冷而残酷。我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的人生，我的爱情，最终就浓缩成了这么一张薄薄的纸。我一下一下，
极其缓慢而又异常认真地，将这张诊断书折成了一只纸飞机。折痕锋利，
像是刻在我心上的伤疤。然后，我举起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将它朝着灰蒙蒙的天空掷了出去。纸飞机在空中划过一道苍白而脆弱的弧线，
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起起落落，像极了我和江临这七年的感情。最终，它无力地坠落，
旋转着，消失在楼下那片繁华而冷漠的车水马龙之中。就像我对江临那份固执而绝望的爱。
就像我这具即将油尽灯枯、归于尘埃的皮囊。晚上，我化了最精致的妆，
用厚重的粉底勉强遮盖住脸上的憔悴和病态。
我穿上那件他曾经在某次纪念日送我的、价格不菲的晚礼服，镜子里的女人，妆容完美，
衣着光鲜，却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酒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江临正和赵清清站在一起，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她依偎在他身边，一袭白色长裙，
笑靥如花。周围围着一圈奉承的人，他们俨然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看到我，江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走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满：“怎么才来？
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粉都盖不住你的鬼样子。”赵清清也挽着他的胳膊走了过来，
脸上挂着得体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者微笑：“苏晚姐，你总算来了。
阿临刚才还担心你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了呢。”我弯了弯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没有接话。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端起服务生托盘里的一杯香槟，冰凉的杯壁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这种尖锐的疼痛，强行压制着体内翻涌的痛苦。酒会进行到一半，我终于再也无法支撑。
小腹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我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我勉强对身边的人说了句“失陪”，
便跌跌撞撞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冲去。刚冲进隔间，锁上门，我就再也忍不住，扑到马桶边，
剧烈地呕吐起来。晚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和……清晰可见的血丝。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息，浑身脱力。门外，
隐约传来赵清清娇滴滴、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声音：“阿临，我头有点晕，
可能是这里太闷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然后是江临毫不犹豫、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应答：“好，我们这就走。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脚步声由近及远，没有丝毫停顿。我扶着隔间的门板，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洗手台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妆容斑驳、惨白如纸的脸，眼神空洞，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污渍。形销骨立，
不过如此。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回荡，
显得格外诡异。笑着笑着，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汹涌而出，冲花了精心描绘的眼线。江临，
我用七年的青春、热血和全部的爱意陪伴你、滋养你，却最终，
抵不过她一句轻飘飘的“头晕”。回到那座冰冷得如同坟墓的别墅，我的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直接走进衣帽间，拿出了放在角落的行李箱。这个家，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很少。
大部分奢侈品、珠宝，都是江临买的，或者说，是“江太太”这个身份附带的。
我一件都没有拿。我只收拾了几件自己婚前买的、穿惯了的旧衣服，几本写满了心事的日记，
以及一些有特殊意义的小物件。最后，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放在梳妆台最底层、带着一把黄铜小锁的抽屉上。那里，
锁着我这七年来，最珍贵也最卑微的秘密。我拿出钥匙，打开锁，
将里面厚厚一叠用丝带系好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然后，我合上箱子，
拖着她，走出了这个承载了我七年爱恨悲欢的房间。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别墅门口时，
玄关的门却从外面被打开了。江临竟然回来了。他脸上带着一丝微醺的红晕，心情似乎不错，
大概是刚把赵清清送回家。看到我手中硕大的行李箱，他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浮现出那种我早已习以为常的讥讽和了然。“又来了？”他嗤笑一声，靠在门框上，
慵懒地点燃了一支烟，“这次是玩哪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升级版？离家出走？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曾经，这双深邃的眼眸是我全部的星辰大海，
是我甘愿沉沦的漩涡；如今，再看去，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的死寂。“江临，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离婚吧。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嘴角的讥诮更深了：“离婚？苏晚，你凭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我，你拿什么活下去？靠你那份一个月几千块、朝九晚五受气的工作吗？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平静地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递到他面前。“字我已经签好了。”我顿了顿，补充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签字。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协议，目光在“财产分割”那一栏停顿了一下——上面明确写着，
我自愿放弃婚后所有共同财产的分割，只带走我婚前那点微薄的存款。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被挑战权威的恼怒。“你来真的？”他眯起眼睛，
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审视着，“因为清清？苏晚，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就算没有她，我们之间也早就完了！你感觉不到吗？”“早就完了”四个字，
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瞬间鲜血淋漓。是啊，早就完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他越来越晚归，是从他不再记得我们的纪念日，
是从他看我的眼神只剩下冷漠和不耐烦开始的。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靠着过去的回忆取暖，像个乞丐一样乞求着他偶尔施舍的一点温情。现在，
连这点自欺欺人也无法维持了。“随便你怎么想。”我拉开门，
初秋夜晚凛冽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协议放这儿了，
你签好字之后，联系我的律师。”“苏晚！”他在我身后厉声喝道，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我的脚步在门槛上顿了顿，没有回头。
“江临，”我轻轻地说，声音散在夜风里，几乎听不见，“再见。”然后，
我拖着那个并不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外面浓稠的、吞噬一切的夜色里。
身后那道厚重的、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门，缓缓关上，
彻底隔绝了我七年的青春、痴恋和所有的幻想，
也隔绝了我对这个虚伪世界最后的、微不足道的眷恋。
2 不回头的路我在城市最边缘、租金最便宜的老城区，租下了一个一居室。房子很旧，
墙皮有些斑驳脱落，楼道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但很安静，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叶子已经开始泛黄。这里，很好。至少，它完全属于我，不再有江临的气息。
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我试图给自己煮一点清淡的白粥。然而，仅仅是闻到米粒沸腾的气味，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就直冲喉咙。我冲进狭小的洗手间，对着洗得发白的水池，
剧烈地咳嗽起来，最终，吐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血滴溅在白色的陶瓷水池壁上，
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我打开水龙头，看着血色被水流冲淡，消失在下水道口。
镜子里，映出一张迅速枯萎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暗淡无光。我知道，
时间真的不多了，它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我身上流逝。
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独居等死的生活。疼痛成了最忠实的伴侣，不分昼夜地侵袭着我。
呕吐成了家常便饭，到后来，几乎吃不进任何固体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