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您的戏精已上线

傍晚的阳光，透过高档西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慷慨地洒下金辉，却在触及室内冷气时变得温顺而疏离。

空气里漂浮着牛排、香槟和淡雅香水的混合气息，背景是音量被精心控制在恰好营造氛围又不打扰谈话的古典爵士乐。

每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银质餐具熠熠生辉，穿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们步履轻盈，面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这是一个标准的，适合发生一些“重要谈话”的场合。

比如求婚，比如周年庆祝，再比如——分手。

祝开心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份精致的日式鳗鱼饭。

酱汁浓郁，鱼肉丰腴，米粒饱满，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热气。

但她拿着筷子的手，却久久没有动。

她的对面，坐着她的男朋友，裴煦。

裴煦正微微倾身，用一种他自认为足够低沉磁性、饱含深情的语调说话。

他今天特意做了发型，穿着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奢华光芒。

他的一切，包括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都像是从某个言情剧里精心复刻下来的模板。

“……开心，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忙。”

裴煦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蹙起一道恰到好处的褶痕，仿佛承载了无数不为外人道的压力与无奈，“公司的项目正在最关键的时候，整个团队都在连轴转，我作为负责人，实在分身乏术。这段时间，忽略了你，是我的不对。”

祝开心的目光从鳗鱼饭上抬起，落在裴煦脸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无风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裴煦此刻精心排练过的表演，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她甚至有点走神地想，他发胶是不是抹得有点多，灯光下看起来有点反光。

见祝开心没反应，只是看着自己，裴煦以为她被自己的“真诚”打动了，或者正沉浸在即将被分手的悲伤中无法言语。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怜悯，继续按照内心的剧本推进。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开心。”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这三年，你很好，真的很……省心。但是，我想我们都必须承认，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祝开心的表情，准备迎接她可能的泪水、质问或者挽留。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说辞——一段关于“放手才是爱你”、“你值得更好的人”之类的、既彰显自己伟大又能顺利脱身的陈词滥调。

然而，祝开心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眼神里掠过一丝……好奇？

她终于开口，声音清脆平稳，甚至带着点探讨的意味：“距离？是指从我家到你公司那十五公里，还是指你上次答应陪我过生日结果放鸽子之后那通电话里说的‘心理距离’？”

裴煦被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噎了一下。

预想中的悲伤氛围还没开始凝聚就被戳了个洞。

他轻咳一声，调整表情，试图将对话拉回他熟悉的、充满主导权的轨道：“开心，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们需要理性地看待问题。我说的距离，是认知层面，是未来发展路径的差异。你还在为了一次策划案能不能过而熬夜加班的时候，我在考虑的是如何整合资源，推动公司下一个阶段的战略布局。你的世界很小，很……安稳，而我的视野必须更大更远。你明白吗？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不再同步了。”

好一番“高屋建瓴”的分手宣言。

祝开心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看着裴煦那张写满了“我正在从事一项改变世界的伟大事业而你不懂”的脸，一段极其不合时宜的回忆猛地撞进脑海。

那是去年冬天，她重感冒发烧到38.5度，头晕眼花地给裴煦打电话，希望他能过来陪她去趟医院，或者至少帮忙买点药。

电话那头的裴煦背景音嘈杂，似乎在某个酒会上。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不耐：“宝贝，我现在真的走不开，这次会谈关系到几千万的投资！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发烧这种小事自己处理一下不行吗？多喝热水，吃点药，睡觉捂捂汗就好了。乖，我这边忙完了再打给你。”

然后，那个“忙完了”的电话，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姗姗来迟。

而那天晚上，是祝开心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一步一飘地走到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退烧药。

回去的路上，寒风一吹，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是因为生病难受，而是那种彻头彻尾的、被轻视的孤独感。

而此刻，对面这个男人，正用着和当时如出一辙的、仿佛在陈述某种客观真理般的口吻，告诉她，他们的“世界”和“视野”有了差距。

祝开心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骨瓷杯沿上划了一圈。

她的沉默再次被裴煦误解了。

他认为她终于被他的“高度”所震慑，或者说，终于认清了“现实”。

于是他拿出了最终方案，语气变得更加“慈悲”和“决绝”：“所以，开心，我想……我们或许应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一下，好好思考未来的方向。这对你，对我，都好。”

他特意强调了“暂时”两个字，给自己留足了余地和退路，仿佛这是一种恩赐般的暂停，而非彻底的结束。

说完这番话，裴煦身体微微后靠，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姿态放松下来，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却必要的任务。

他甚至有心情瞥了一眼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开始思考一会儿是回公司继续加班，还是约新认识的那个模特一起去喝一杯庆祝恢复单身。

他确信，祝开心此刻内心一定充满了痛苦和不舍，或许马上就会哭着求他不要分手。

然而，他等来的，是祝开心非常认真地一个问题：“所以，这顿鳗鱼饭，算是散伙饭？”

裴煦：“……？”

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祝开心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终于拿起了那双搁置已久的筷子，语气轻快地说：“行，那我知道了。既然散伙饭都吃了，话也说清楚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她夹起一块沾满酱汁的鳗鱼，送入口中，仔细地咀嚼了几下，评价道：“嗯，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凉了。可惜。”

裴煦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了所有可能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平静，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还有心思评价鳗鱼饭凉了？

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计划被打乱的憋闷和不适。

就好像他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演出，台下唯一的观众却只顾着低头吃爆米花，还在演出最高潮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这不对。

这完全不对。

裴煦皱起眉，试图重新抓住主导权：“开心，你……你没事吧？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

“我接受啊。”

祝开心咽下口中的食物，打断他，表情真诚得近乎无辜，“你不是说要分开，冷静一下，思考未来吗？我觉得你这个提议非常合理，非常有远见，完全符合你‘视野大’、‘布局远’的人设。所以我同意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裴煦被这一连串的话堵得胸口发闷。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准备好的、用于安抚和凸显自身优越感的台词，一句也派不上用场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不是食物，而是某种情绪。

一种对方根本没有按照他的剧本走，甚至可能从头到尾就没把他当回事的荒谬感。

他看着祝开心。

她真的在认真吃饭，一口鳗鱼，一口米饭，偶尔配一点旁边装饰用的姜片，吃得格外专注，仿佛眼前这碗凉了的鳗鱼饭，比他那番深思熟虑的分手宣言重要得多。

她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很柔和，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的惬意，看不到一丝一毫他预期中的伤心欲绝、崩溃失控。

餐厅里悠扬的爵士乐还在继续，隔壁桌传来情侣间的低语轻笑，服务生端着盘子无声地穿梭。

一切如常，甚至美好。

唯独他裴煦，坐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个莫名其妙唱了出独角戏的小丑。

预期的解脱感和优越感没有到来，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和失落开始蔓延。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这次语气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和质疑：“祝开心，你是认真的吗？我们三年感情，你就……就这么……一顿饭就算了？”

他甚至下意识地希望她能反驳，能表现出一点点的不舍，好证明他这三年的时间和投入并非毫无分量。

祝开心终于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她抬起头，正视着裴煦，眼神清澈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怜悯。

“裴煦，”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所谓的‘忙碌’，所谓的‘视野差距’，所谓的‘不再同步’，其实归根到底，只是因为——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而已。”

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而我呢，可能也早就习惯了这一点。所以你今天说分开，我真的觉得……”她微微耸了下肩，语气轻描淡写，“挺好的。真的。及时止损，对大家都好。”

“及时止损”四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裴煦最后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球。

他脸色微微变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是居高临下的施与者，是主导者，却从未想过，在对方眼里，或许他早已成了一个需要被“止损”的不良资产。

这种认知上的打败，带来的冲击远胜于简单的被拒绝。

祝开心却已经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营养的对话了。

她抬手示意服务生结账。

“这顿饭AA吧。”

她拿出手机，动作利落地调出付款码，“毕竟散伙饭，谁也不欠谁。以后……嗯，大概也没什么以后了。祝你项目顺利，前程似锦。”

服务生走过来，她迅速付掉了自己那一半的费用，然后将手机收进包里，站起身。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裴煦还僵坐在椅子上，大脑似乎还在处理这急转直下的情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看着祝开心拿起外套和包，那双总是含着笑意、被他认为没什么深度的大眼睛，此刻平静无波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就真的转身走了。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哒哒”声，渐行渐远。

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夕阳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入餐厅内，然后彻底消失在旋转门之后。

裴煦独自一人坐在原地，对着两份几乎没动的餐点他那份是因为没心思吃，祝开心那份是真的吃完了，以及桌上那张显示着已支付一半金额的账单，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失控感。

餐厅里的音乐依旧舒缓，周围的谈笑风生依旧惬意。

但他的世界，仿佛在祝开心干脆利落地转身那一刻，突兀地安静了一瞬，然后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寂静里。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璀璨夺目，却照不进他此刻莫名空荡的心绪。

他原本以为，是他优雅地结束了这段关系。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或许，是他被淘汰出局了。

而此刻，走出餐厅大门的祝开心，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感觉……

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就是那家店的鳗鱼饭确实有点凉了，酱汁也有点腻，性价比不高，下次不会再来了。

至于裴煦？

她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着。

拉黑，删除联系方式。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城市，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好了。

结束了。

她想了想，然后非常认真地思考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晚上是点小龙虾呢，还是叫个火锅外卖？

这可比思考一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男人，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