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名字,至少在成为影三十六后,过去的名字便成了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是个残疾,双腿从大腿根处截去,空荡荡的裤管在行动时偶尔会扫过地面,带起微尘。
这残疾的根源,是一场屠戮。
那年他还小,村口的老槐树刚抽出新绿,他正追着蝴蝶跑,身后传来母亲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可转眼,马蹄声碎了宁静,带着血腥气的风卷着“清风寨”的大旗压了过来。
土匪的刀砍翻了晒谷的农人,火把点燃了草屋,他的父母把他塞进柴房的缝隙里,自己则拿起农具冲了出去,然后倒在了血泊里。
他从缝隙中看着那一切,首到土匪的刀劈开柴房,冰冷的刀锋扫过他的腿,剧痛让他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村里外出做工的木匠救了他。
木匠见他没了腿,就用木板和轮子给他做了个简陋的木板车。
从此,他靠着双手握着木柄,在地上滑行,成了镇上最碍眼的乞丐。
最冷的那个冬天,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己经三天没吃到任何东西。
镇口的狗盆里结着冰碴,连那点剩饭都被老狗死死护着,冲他龇牙咧嘴。
月夜,破庙里的神像落满灰尘,他蜷缩在神像脚下,感觉体温一点点被寒气吸走。
意识模糊间,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爹娘了。
就在这时,神像投在地上的影子忽然动了。
一道黑影从影子里走出来,没有五官,只有轮廓,声音像冰粒撞击:“跟我去杀人,给你饭吃。”
他眨了眨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头。
于是,世上少了一个无名乞丐,影阁多了一个代号——影三十六。
影阁的训练残酷而高效,他没有双腿,便把双手练到极致。
木板车被换成了更轻便的合金轮架,藏在宽大的衣袍下,滑行时悄无声息,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能在最狭窄的阴影里穿梭,能在瞬间掷出淬毒的短刃,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三年后,影三十六接到了他成为杀手后的第一单生意。
发布影令的人,是他自己。
代价,是他后半生的命。
影阁接受任何形式的代价,只要足够沉重。
目标,不是一个人。
是当年屠戮他村子的匪帮——清风寨,以及他们的大当家,金眼雕袁三,连同那几十号手上沾着血的匪众。
接单的那一刻,影三十六站在影阁的阴影里,握着那枚属于自己的影令,指节泛白。
他的轮架在地面上轻轻滑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暗,如同无妄深渊的最深处。
三日内,必除。
这是影阁的规矩,也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时。
清风寨的聚义厅里,袁三正搂着女人喝酒,手下们猜拳行令,喧闹声传出很远。
没人注意到,寨墙下的阴影里,一道瘦小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滑行,轮架碾过积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宽大的衣袍下,一柄淬了蚀魂散的短刃,正泛着幽微的光。
清风寨里,酒气和赌咒声混杂在一起,金眼雕袁三正搂着一个女人喝酒,吹嘘着当年的“英勇事迹”。
突然,寨子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不是被风吹灭,而是像被无形的嘴吞噬了光芒,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惊叫声、拔刀声、惨叫声接连响起,却又戛然而止,快得像是幻觉。
没有人能看清攻击者的模样,只能感觉到一道比黑暗更冷的影子在寨子里穿梭,每一次掠过,都伴随着喉管被划破的细微声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能让人灵魂都发冷的腥气——那是蚀魂散的味道。
袁三吓得瘫在椅子上,手里的酒坛摔在地上,酒水浸湿了他的裤裆。
他想喊,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一道冰冷的短刃己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一丝微弱天光,袁三终于看到了攻击者——那是一个用双手撑地滑行的影子,没有双腿,却快得像鬼魅。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是你……”袁三的记忆碎片闪过,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被他砍断双腿的孩童。
影三十六没有说话,手腕微动。
利刃划破皮肤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袁三的眼睛瞪得滚圆,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己经不听使唤,连神魂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消融,最终在彻底的黑暗里归于虚无。
清风寨彻底安静下来,三十七人,无一活口。
每具尸体都保持着临死前的姿态,咽喉处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神魂皆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影三十六站在寨中央,或者说,是半跪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
他没有丝毫疲惫,也没有复仇后的快意,脸上依旧是一片漠然。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月亮恰好从云缝里钻出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从这一刻起,影三十六的命,属于影阁了。
但他不在乎,因为那些压在他心头多年的仇恨,终于随着清风寨的覆灭,化作了消散在风中的魂屑。
他转身,没入寨墙投下的阴影里,像一滴墨融入砚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满寨的死寂,和影阁又一笔完成的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