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无法抵抗诱惑，瞥见他们日夜描绘的那个分形图案时，
剧烈的痛苦与狂喜瞬间贯穿了我——我终于理解了同事们为何会失去语言、情感和人性。
图案背后是宇宙终极的真相：我们的大脑只是一个可悲的囚笼，而“思考”本身，
就是最恶毒的诅咒。---0眼睛。必须先处理眼睛。琳恩的手指抖得厉害，试了三次，
才把那条厚厚的黑色布带牢牢系在脑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所有光线。
世界沉入一片绝对的人造黑暗。这还不够。她摸索着，
扯过放在控制台边上的那对高密度泡沫耳塞，近乎粗暴地塞进耳道，
外部的声音瞬间变得沉闷、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寂静。黑暗。
她的心跳在颅骨里擂鼓，呼吸声在隔绝的空间里被放大，粗糙而急促。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行。无知是唯一的铠甲，懵懂是仅存的堡垒。
她必须把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愚人。她必须对自己重复这一点，否则，
残存的好奇心，那属于心理学家、属于学者的本能，会像最狡猾的毒蛇，引诱她抬起头，
望向深渊。而深渊，就在这间观测站的主控室里，在她身边，无声地凝视着她。
她扶着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慢慢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
观测站的恒温系统仍在不知疲倦地运转。是因为恐惧，
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冰冷的恐惧。还因为……记忆。那些画面，那些声音，
不受控制地在她被剥夺了视觉的脑海中翻腾、闪现。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七天前，
艾德里安，那个团队的首席天体物理学家，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喜悦，冲进公共休息室，
宣布他们成功破译了那组“幽灵信号”的核心数学结构的那一刻？不。或许更早。
早在他们第一次捕捉到那来自宇宙冰冷深渊、具有不可思议的复杂规律的脉冲信号时，
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带着无法逆转的、碾碎一切的恶意。琳恩把脸埋在膝盖里，
在黑布带来的黑暗和自身体温构成的微小空间里，试图躲藏。但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
1“琳恩，你快过来！看看艾德里安！”助手萨拉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那时，琳恩刚结束与地球总部的例行通讯，
汇报团队近期的心理状态评估——一切正常，她当时是这么写的，
高强度工作下的普遍兴奋和轻微焦虑，但协作良好，目标明确。她放下咖啡杯，
那种昂贵的手磨咖啡豆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走向主控室。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复合地板，
反射着天花板柔和的条形灯带。
这座位于偏远山脉之巅、拥有全球最先进射电望远镜阵列的观测站，“鹰巢”，
是他们这群精英的骄傲，是与宇宙对话的圣殿。主控室里，气氛怪异。巨大的曲面屏幕上，
不再是以往那些瀑布般流泻的原始数据或模拟星图，
而是布满了一种极其繁复、不断自我复制和延伸的几何图形，线条纤细，
闪烁着幽蓝色的冷光。那是破译后的信号可视化呈现，艾德里安的杰作。
团队成员们围在屏幕前，仰着头，姿态凝固，像一群朝圣者。没有人说话，
只有机器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艾德里安背对着门口，站在屏幕正前方，肩膀微微耸动。
琳恩走近，轻轻拨开挡在前面的年轻数据员马克。“艾德里安？”她唤道。
艾德里安缓缓转过身。琳恩呼吸一窒。他的脸上布满泪痕，
嘴角却咧开一个巨大到不自然的笑容，眼睛睁得极圆，瞳孔深处跳跃着屏幕反射的蓝光，
那光芒里有一种琳恩从未见过的、混合了极度狂喜和某种……彻底涣散的东西。
“琳恩……”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笑意，
“我明白了……原来……原来如此简单……太美了……一切都……太清晰了……”他抬起手，
似乎想指向屏幕，或者指向虚空，但手指只是在空中无意义地抽搐着。“艾德里安，
你没事吧？”琳恩上前一步，职业病让她下意识地去观察他的微表情和生理状态，
“你需要休息，你熬了整整三天了。”“休息？”艾德里安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干涩而刺耳，“不，
了……时间……时间不是那样的……语言……语言太笨重了……”他的话语开始失去连贯性，
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尽管那狂喜的笑容依旧固定在脸上。他突然推开琳恩，
踉跄着扑向旁边的一张办公桌，抓起一支电子绘图笔，俯身在光滑的桌面上疯狂地画了起来。
众人围拢过去。琳恩也凑上前。桌面上，艾德里安用笔尖勾勒出的，
不再是屏幕上那种带着数学精确性的优美分形，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乱，
却又蕴含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无限细节的图案。线条纠缠、旋转、分裂，永无止境，看久了，
仿佛要把人的视线和灵魂都吸进去。“他在画什么？”有人低声问。
“不知道……感觉……很不舒服。”萨拉小声回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艾德里安画完了最后一笔，扔开绘图笔，抬起头，再次看向琳恩。他的嘴巴张开，
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了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气流摩擦喉咙的“嗬嗬”声。
他的表情变得焦急，用手指更加用力地点着那个刚刚画好的图案。琳恩心头一沉。
“艾德里安？你说不出话了？”艾德里安用力点头，手指依旧固执地指着那个图案，
眼神灼热，仿佛那图案包含了他想表达的一切。失语症。突发性的。琳恩立刻做出初步判断。
可能是过度疲劳导致的精神应激反应。“叫医疗机器人！立刻！”她对萨拉下令，
然后试图安抚艾德里安，“别急，艾德里安，放松，
我们帮你……”但艾德里安对她的安抚毫无反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回到了那个图案上，
手指顺着那无限复杂的线条移动，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心醉神迷的、非人的微笑。
他似乎完全接受了自己失去语言能力的事实，甚至……乐在其中。那一刻，
琳恩看着他那空洞又灼热的目光，
看着周围团队成员们脸上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那图案吸引的神情，
第一次感觉到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脊背。这不像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精神疾病。
医疗机器人很快抵达，
不再抵抗、只是痴迷地看着自己指尖仿佛那里也存在着无形图案的艾德里安带往医疗舱。
主控室里陷入一片死寂。“信号……”马克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大屏幕，
“它还在一遍遍重复播放。我们要……关掉它吗？”没有人回答。琳恩抬起头，
看着屏幕上那幽蓝、冰冷、精确而完美的分形结构。它缓慢地旋转、延伸，
像一个活物在呼吸，一种诡异的、非人性的美感扑面而来。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在弄清楚艾德里安的情况之前，暂停对信号的深度分析工作。”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
带着一丝她希望没人能察觉的颤抖，“所有人，汇报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当时，
她以为这只是一次孤立的事件。一个天才科学家在巨大突破的重压下崩溃了。她错了。
大错特错。2感染，或者说，“顿悟”，开始了它的链式反应。第二个是马克。
那个才华横溢、对数学有着近乎直觉般敏锐的年轻数据员。
在艾德里安被隔离观察的第二天晚上，
马克声称自己“需要重新校准一下破译算法的底层逻辑”，独自一人留在主控室，
面对着屏幕上依旧在循环播放的信号分形，
以及艾德里安留在桌面上的那个手绘图案——没人敢去擦掉它，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遗迹，
或者邪恶的符咒。第二天清晨，萨拉发现他的时候，马克正蜷缩在控制台下面的角落里，
身体剧烈地颤抖，脸上却带着和艾德里安如出一辙的、混合着泪水的狂喜笑容。
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平板电脑，
屏幕上画满了各种极其复杂、远超他以往水平的微分方程和拓扑结构草图，
有些符号甚至不属于人类已知的数学体系。“马克？”萨拉试探着叫他。马克抬起头，
眼神涣散而炽热。他张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然后急切地把平板电脑举到萨拉面前，
手指用力戳着那些方程。“他……他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萨拉的声音带着哭腔，
通过对讲系统向琳恩汇报，“但是他……他说不出话……而且，琳恩博士，
他好像……不认识我了。”琳恩赶到时，马克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她尝试与他沟通，
叫他的名字，问他是否感到身体不适。马克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个平板电脑上的数学符号。当琳恩试图拿走平板时，
马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
眼神里充满了原始的、非理性的执拗。琳恩注意到，马克在绘制那些方程时，
对颜色的选择极其怪异，甚至可以说是混乱。他用亮绿色标注常数，用刺眼的粉色填充变量，
背景则是令人不适的深紫色。她找来马克最常用的几支彩色电子笔，递到他面前。“马克，
你需要用笔吗？”马克茫然地看着那几支笔，又看看自己平板上的颜色，
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动着，似乎无法将具体的笔与屏幕上的颜色概念对应起来。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却在屏幕上画出了蓝色的线。不是不认识人。
是失去了对颜色的辨识能力。琳恩感到一阵眩晕。失语症。色彩认知丧失。症状不统一，
但核心一致——丧失某种基础认知功能，同时，
在某个高阶领域数学、物理表现出匪夷所思的、近乎神启般的“理解力”。
这绝对不是巧合。她强行命令萨拉和其他两名尚且正常的工程师，将马克也送往医疗舱隔离。
然后，她站在主控室中央，看着那依旧在无声播放的幽蓝分形信号，
看着桌面上艾德里安留下的那个手绘图案，一股冰冷的恐惧感终于彻底攫住了她。这不是病。
至少不是医学意义上的疾病。这像是一种……污染。一种通过“理解”来传播的认知病毒。
“关掉它！”她指着大屏幕，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立刻关掉那个信号！切断所有接收器！
还有，把这个桌子……把这个图案清理掉！”工程师们被她从未有过的失态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地执行命令。屏幕暗了下去，信号源被切断。清洁机器人滑过来，
用消毒液抹去了桌面上那个无限复杂的线条。琳恩喘着气，感到一阵虚脱。
她以为切断了源头，事情就会得到控制。她再次错了。传播，不需要原始的信号源了。
那个“真相”，那个“知识”，一旦被理解，就已经成为了新的传染源。
3恐慌像无形的霉菌，在观测站封闭的空间里迅速滋生、蔓延。琳恩下令，
将所有出现症状的人严格隔离在医疗舱，并切断了他们对站内网络的大部分访问权限。
她组织剩下的人——萨拉、工程师陈、生物学家伊藤润，还有她自己——召开紧急会议。
通讯彻底中断了。不是设备故障，而是一种强烈的、持续性的电离层干扰，
像是某种无形的力场笼罩了整个鹰巢峰顶。他们成了孤岛。与世隔绝的、被诅咒的孤岛。
“我们必须保持冷静。”琳恩的声音在小型会议室里响起，努力维持着专业和镇定，
“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是：第一，这种……症状，与破译那个未知宇宙信号高度相关。第二，
它的传播方式不明，但很可能与直接接触信号的可视化呈现，
或者……与理解患者试图表达的‘内容’有关。”她停顿了一下，环视剩下的三人。
萨拉脸色苍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陈眉头紧锁，盯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伊藤润则显得异常沉默，眼神深处有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在闪烁。“因此，我宣布，
”琳恩深吸一口气，“观测站进入紧急状态。
首要原则是：绝对、绝对不要去尝试理解那些患者留下的任何信息！不要看他们画的图案，
不要试图解读他们写的公式，甚至……尽量不要去思考他们说过的话。保持无知，
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自我保护手段。”“无知？”伊藤润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丝质疑，“琳恩博士，我们是科学家。我们的天职就是探索和理解未知。现在，
一个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现就摆在我们面前，你却要求我们……蒙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