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如同三年婚姻的缩影,被无限拉长、凝固在消毒水的味道和身体深处的钝痛里。
陆霆骁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倒是林雨晴,又“恰巧”来复查,顺路来病房坐了坐,带着温声软语的关心和看似无意间透露的、陆霆骁为她安排的种种“贴心”事宜。
苏念始终沉默,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娃娃,任由那些话语如同雨水滑过玻璃窗,留不下任何痕迹。
出院那天,天空依旧阴沉,飘着细密的、恼人的雨丝。
是张妈来接的她。
这位在香榭园工作了十几年的老佣人,看着苏念愈发单薄的身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默为她撑起伞,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行李的包。
车停在别墅门口,苏念推门下车,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小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
她走进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声音。
不是预想中的死寂。
陆霆骁在家。
他穿着舒适的灰色家居服,坐在客厅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长腿交叠,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
暖黄的落地灯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勾勒出难得柔和放松的侧影。
而林雨晴,就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正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柔美的、依赖的笑容。
画面温馨得刺眼。
仿佛他们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苏念,是个误入其中的、多余的存在。
听到动静,陆霆骁抬起头,目光冷淡地扫过站在玄关、浑身带着湿气的苏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嫌弃她带来了外面的寒凉。
“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她只是出门逛了趟街,而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剥夺她骨肉的手术。
苏念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要散在空气里。
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想尽快回到二楼那个属于她的、冰冷的房间。
“姐姐出院了?”
林雨晴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担忧,“脸色还是好差,快上去休息吧。
霆骁哥特意让厨房炖了燕窝,一会儿我让张妈给你送上去。”
她语气自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陆霆骁闻言,目光重新落回平板,淡淡补充了一句,却是对张妈说的:“给她弄点吃的,别病恹恹的死在家里,晦气。”
“晦气”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苏念的心脏,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倒下。
她没有再看那“温馨”的画面一眼,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上挪动。
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和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回到卧室,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一切声音。
苏念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脱力般地滑坐在地毯上。
窗外,雨声渐沥,敲打着玻璃,像是永无止境的哭泣。
胃部又开始熟悉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伴随着手术后的虚弱,让她冷汗涔涔,眼前阵阵发黑。
她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试图缓解那蚀骨般的疼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她会死的。
真的会死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无声无息,像一只被随手丢弃的宠物。
而那个男人,或许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会觉得摆脱了一个“晦气”的麻烦。
她想起医院里,医生隐晦的建议她做一次全面体检时的凝重表情。
想起这几个月来,频繁的、日益加剧的胃痛和莫名的消瘦。
一种冰冷的恐惧,悄然攫住了她。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
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一个很少动用的手包。
她颤抖着手打开,在里面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一张硬质的卡片。
她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程砚,律师。
这是三年前,在她签下那份卖身契般的婚姻协议后,近乎绝望地、偷偷从一个做法律咨询的同学那里要来的。
当时或许只是病急乱投医,给自己留一个虚幻的念想,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的一天。
冰凉的卡片攥在掌心,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皮肤。
离婚。
这两个字,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
陆家势大,苏家早己落魄,那份协议条款苛刻,她拿什么去反抗?
可现在,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爱情?
早己被践踏成泥。
孩子?
己被亲手扼杀。
健康?
似乎也在急速离她远去。
只剩下这条残破的命了。
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苏念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
楼下的谈笑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林雨晴娇柔的嗓音和陆霆骁偶尔低沉的回应。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一个沉稳、专业的男声传来:“您好,程砚律师事务所。”
苏念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尽管每一个字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你好,是程律师吗?”
“我想咨询一下,关于离婚……以及,立遗嘱的事情。”
窗外,夜雨潺潺,笼罩着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
而一扇门内,一个濒临绝望的女人,终于亲手,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或许同样艰难,但至少是通向自由——哪怕是死亡自由——的道路。
她的火葬场,她要自己点燃第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