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是被他的嘴唇唤醒的。
一种温凉而偏执的触感，落在眼睑，然后是鼻尖，最后覆上嘴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微弱的防御。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来自窗棂外那些焊死的雕花栏杆。
“早安，我的睡美人。”
他的声音低沉，裹着蜜糖般的柔情，指尖已灵巧地解开我睡衣的第一颗纽扣。丝绸滑落，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我闭上眼，任由他将那件淡紫色的连衣裙套在我身上，拉链自腰际一路向上，发出细微的“嘶”声，像蛇行过草地。这是他选的，衣帽间里挂满了各式衣裙，无一例外，都是他的审美。
“抬脚。”他半跪在地上，为我穿上白色的棉袜，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可我知道，这珍宝的底座，是浇筑在混凝土里的。
脚踝处，一圈淡粉色的疤痕，是上次试图逃跑留下的。他当时也是这般温柔地替我上药，眼神却冷得能冻碎灵魂。
“今天天气很好，适合在花园里画画。”他梳理着我及腰的长发，语气轻快，“我的缪斯。”
我被牵引着，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宅里回荡。目光所及，每一扇窗都装着内嵌的钢栏，图案繁复，是他亲自设计监工，美其名曰“怕你被外面的风雨惊扰”。玄关处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智能锁发出幽蓝的光，密码只有他知道。
花园是唯一能接触到泥土和阳光的地方，同样被高耸的围墙圈起，墙头布满尖锐的玻璃碎片和监控探头。他支好画架，调好颜料，然后退开几步，用那种沉浸式的、饱含着狂热爱恋的眼神凝视我。
我坐在藤椅上，摆出他要求的姿势，脖颈和脊背绷得僵硬。阳光落在皮肤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他满足的叹息。
“知道吗？”他忽然开口，画笔未停，“第一次见到你，在美术馆那幅《林泉》前，你歪着头看画的样子，像一头迷路的小鹿，闯进了我的领地。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必须拥有你，完整的，纯粹的，永远。”
我指尖蜷缩了一下。那场邂逅，后来才知道，是他耗费三个月精心策划的“偶遇”。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他又重复了这句每日必备的咒语，声音轻柔，却重如枷锁。
画完画，是午餐时间。他照例将我反锁在餐厅，自己去厨房准备食物。餐盘精致，食物可口，他甚至记得我不吃香菜。这种可怕的熟悉，比暴力更令人绝望。
午后的时光，通常被囚禁在卧室或书房。他有时会处理一些“工作”，对着电脑敲打，或是接听一些语气谨慎的电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抱着我，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或是讲述他为我们构想的“未来”——一个只有他和我的，与世隔绝的未来。
今天，他接了个电话，语气有些沉，进了书房似乎一时半会出不来。
就是在这一刻，那个念头又野草般疯长起来。
他的手机，那部从不离身的黑色手机，此刻，就随意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和他刚才翻阅的一本建筑学杂志放在一起。他很少会让它离开视线这么久。
心脏猛地撞击着胸腔，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
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片羽毛般无声地滑过去。手指触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时，一阵眩晕袭来。
密码？会是什么？我的生日？他设定的“纪念日”？
我颤抖着输入我的生日——错误。
再输入他所谓的“定情日”——依旧错误。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时间不多了。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脑中飞速闪过他曾经无意中透露过的信息——他童年养过的一条狗的名字，叫“凯撒”，死于一场车祸，他提起时眼神阴郁。
尝试着输入“Caesar”。
屏幕解锁了。
胃里一阵翻搅，说不清是狂喜还是更深的恐惧。我迅速点开相册，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最初是一些我的照片，各种角度，睡着的，醒着的，微笑的，流泪的。很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时拍下。强忍着不适往下翻，是一些建筑设计草图，似乎是这栋房子的改造方案。
然后，我的手指僵住了。
在一个命名为“素材”的加密文件夹里，我再次输入“Caesar”，文件夹应声打开。
一张张陌生的女孩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不同的发型，不同的衣着，不同的背景。有的在咖啡馆对着镜头微笑，有的在图书馆低头看书，有的在街头匆匆行走。她们都年轻，漂亮，眉眼间或多或少，带着一种我曾以为自己独有的、某种脆弱而易碎的气质。
一张，两张，十张，二十张……
我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快速滑动的手指停在了最后几张。不再是生活照。背景变成了昏暗的，类似仓库或者地下室的地方。女孩们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伤，或蜷缩，或茫然地看着镜头。最后一张，是一个女孩倒在一片污渍中的照片，瞳孔放大，失去了所有神采。
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
我不是第一个。
从来都不是。
那些失踪女孩的新闻碎片，曾经在脑海里模糊闪现又被刻意忽略的猜测，此刻汇聚成冰冷的铁证，砸得我神魂俱裂。这间他口中的“爱的城堡”，地下室里那些我从未被允许进入的区域，墙壁上那些早期笔触略显青涩、神态各异的我的画像……从微笑，到哭泣，到绝望。
原来都是练习。
都是摹本。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股更奇异、更疯狂的力量，却从骨髓深处，顺着冻结的血管，一点点渗了出来。
冰冷，坚硬，带着铁锈的味道。
我退出相册，清除所有使用记录，将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距离、角度，分毫不差。
然后我坐回沙发上，拿起那本他看过的杂志，翻到某一页。阳光透过栏杆，在我摊开的书页上投下斑马线般的光影。
书房门开了。
他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阴郁，但在看到我的瞬间，立刻切换成温柔的暖阳。
“等久了吗？”他走过来，自然地俯身，想吻我的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