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烧我绣坊，断我手指，说我蛊惑人心。 可那根针，从未落地。 我以发为丝，
以血为染，绣破千年茧房。 当皇帝问我罪在何处—— 我举起《千女图》：陛下，
您看见的不是妖绣。 是民心，正一针一线，破茧而出。
1 断指血绣我是被雨声惊醒的。冰冷的雨水顺着破庙的瓦缝滴落，砸在我残缺的左手，
每一滴都像针扎进骨髓。三根手指，无名指、小指，还有半截中指，就在一个时辰前，
被师父亲手剪断，扔进了染坊的酸水桶里。他说我用“邪法”绣出活物，败坏门风，
不配再执针。可我不服。半月前，城南李家少奶奶难产，求我绣一幅《送子观音》压箱底。
我绣完那夜，她竟真的平安产子。消息传开，百姓蜂拥而至，
抢着要我绣“转运帕”“求子巾”。师父大怒，说我以绣术惑众，扰乱纲常。昨日，
衙门来人，说有妇人因争抢绣品斗殴致死，罪名，竟落在我头上。血从断指处渗出，
混着雨水在素绢上晕开，像一朵朵绝望的花。我咬紧牙关，用仅存的拇指和食指夹住绣针，
一针，又一针，将胸中那股不甘与悲愤全数绣进《百鸟朝凤》。针脚颤抖，却倔强。
凤凰的尾羽渐渐成形，竟在血光中泛起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绢面，振翅而去。
这绣……怎么像是在哭？我喃喃自语，指尖触到一丝温热，是血，还是泪？就在这时，
庙门被狂风撞开。火把的光刺破雨幕，官差的铁靴踏进泥水。沈知意！你以妖绣惑众，
煽动民心动乱，即刻押解入狱！我猛地攥紧绣品，想逃。可刚起身，左腿一软，
那是被师父踢断的旧伤，从未痊愈。我跌倒在泥水里，凤凰的翅膀被踩进污泥。
我不是妖女……我抬头，嘶声力竭，我只是……想把美绣出来！没人听。
他们只看见那幅会“流泪”的绣品，只听见民间传言：“沈家绣坊的真传弟子，能绣活凤凰，
也能绣死人。”我被拖出庙门，雨更大了。一路挣扎，挣脱束缚，跌跌撞撞奔向江边。
江水咆哮，像在召唤我赴死。我跪在岸边，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忽然听见“扑通”一声。
一个女子，白衣飘荡，从桥上跃下，直直坠入江心。我竟没多想，纵身跳了下去。江水刺骨，
我游过去，拽住她的衣袖，拼尽全力将她拖上岸。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我拍她脸颊，
掐她人中，终于，她咳出一口水，睁开了眼。那双眼睛，清澈得不像这世间的。
她盯着我手中那幅被江水浸透的《百鸟朝凤》，忽然笑了，
声音虚弱却清晰：你这针法……真绝了。双面异色，凤凰尾羽还能随光变色？
这丝线是加了云母粉还是银丝？我震惊。你……懂绣？不止懂。她咳嗽两声，
我还知道，你这手艺，放现代能开大师课，一场收费五位数。我茫然。现代？大师课？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她苦笑，我叫苏绾，本来在开一场发布会，
讲可持续时尚……一睁眼，就在这破桥上了。我盯着她。你是疯了，还是鬼？
都不是。她忽然直视我，我是穿书的。穿进一本狗血宅斗文，主角是你妹妹，假千金。
而你……是那个被退婚、断指、惨死的真千金。我浑身一震。她说的……全对。
我爹娘宠妹妹，因她“自幼习绣”，可那绣品，分明是我十岁那年替她绣的。我被卖进绣坊，
十年苦学，换来的却是断指、污名、追捕。你……到底是谁？一个不想当炮灰的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湿透的册子，翻开，
竟是密密麻麻的草图——裙装分解、可拆卸结构、模块化设计……你看，
这叫‘重生婚服’，外层凤冠可拆下传女，内衬改作常服。被休女子也能体面再嫁。
咱们收留她们，按件计酬，盈利五五分，这叫‘股份制’。我盯着她，雨水顺着发梢流下。
信任？我信过谁？父母、师父、同门，哪一个不是踩着我往上爬？可她眼里的光……不一样。
那不是怜悯，是燃烧的野心。她要的不是活命，是要掀翻这吃人的规矩。我低头，
看着自己残缺的手。若死，不如搏一次。你疯了。我冷笑，我连命都快没了。
那就先活下来。她喘了口气，你有手，我有脑。你信不信，咱们能干一票大的？
远处，火把的光再次逼近，呼喝声穿透雨幕。分头走！苏绾低喝，城西有间废弃染坊，
明日午时，不见不散！我点头，将血绣贴身藏好，转身冲入雨夜。风在耳边呼啸，
像无数针线在织一张网。可这一次，我要做执针的人。2 霓裳初立城西染坊，霉味刺鼻。
我抱着那幅血绣，在破窗下等了一夜。天刚蒙蒙亮，苏绾就来了，发梢还滴着水，
怀里却紧紧护着那本湿透的册子。你来了。她喘着气，我还怕你不敢来。
我不信你。我背过身，但我想活着。她笑了，没再多说，蹲在泥地上，
用炭条在墙上画起图来，门面、工坊、绣娘宿舍、账房，甚至还有个女子夜学堂。
霓裳社，她指着那三个字，名字我早想好了。不靠男人，不跪权贵，只靠手艺吃饭。
第一批，咱们收十个被休的、五个寡妇，每人先给三日工钱，做出成衣再分红。
我冷笑：谁信？谁敢？那就让人亲眼看见。她抬头，眼神锐利，你信针，我信人。
可人，也得有规矩。她从册子最后撕下一页，写上几行字，
递到我面前：生死股契 沈知意出技艺，苏绾出策谋。 盈利五五，亏损共担。 若有背叛，
天打雷劈，永不入霓裳。签。她递来炭条。我盯着那纸，手指发颤。签了，
就是把命交给一个疯子。不签，我就只能等死。我咬破指尖，按上血印。她也划破手掌，
狠狠印下。我盯着那血印，心口发烫。 十年来，没人愿与我共担生死。 可这个疯女人，
竟把自己的命，押在我这残手上。 我忽然想，若这世道容不下我们，那就一起烧了它。
三日后，西市街口。红绸高挂，霓裳社三字金漆招牌在阳光下刺眼。十个女子站成一排，
有的低头绞手，有的眼含热泪。她们的手，有的残，有的肿，有的布满针眼，
都是被夫家、婆家、绣坊毁掉的人。苏绾站上木台，声音清亮：今日开业，
首推‘重生婚服’！外衫可拆，内衬可改，让每一位女子，无论嫁娶离丧，都能体面活着！
人群哗然。就在这时，锣声骤响。三具女尸被抬到门前，白布覆盖，可那从布下渗出的血，
已染红青石板。揭开一看，竟是三名曾想投奔霓裳社的绣娘，她们的手筋全被挑断，
十指扭曲如枯枝，怀里各塞着一张纸条：再敢投敌，如此。人群尖叫逃散。我冲上前，
掀开一具尸体的衣袖，那针脚极细，是云锦楼独有的回纹锁边。而会这针法的，
只有崔明澜。是她。我咬牙，崔明澜的‘迎礼’。苏绾蹲下身，
盯着尸体手中的纸条，忽然冷笑：她在怕。怕？怕我们成事。她站起身，
拍去尘土，她越狠，越说明，咱们动了她的根。我看着满地鲜血，心在颤抖。
可苏绾却转身，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下红绸一角。她将红绸覆在尸体脸上，
轻声道：姐妹，你没白死。你的血，会绣进霓裳社的第一幅社旗。她转身，
对剩下的女子高声宣布：从今日起，霓裳社不关门！谁想来，随时来！她们断你们的手，
我们就教你们用脚绣！用嘴绣！只要心不死，针就不断！沉默像冰水漫过地面。 忽然，
一名年轻绣娘尖叫一声，转身就跑。另一人也抽泣着后退：我不敢……我还有孩子……
其余人低头颤抖，无人敢动。 就在这时，林素娘走上前，
将自己仅剩的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我入社。 她抬起脸，
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丈夫死后，他们说我克夫，要把我卖去换酒钱。是沈姑娘救了我。
今天，我不怕了。 一人，两人……最终七人留下。三人离去，无人指责。
苏绾当众打开账本，记下第一笔：入资五十两，沈知意、苏绾，各半。可就在这时，
一名小厮慌张跑来：苏姑娘！你家被抄了！你爹说你勾结妖女，败坏门风，要逐你出族！
苏绾脸色一白，却立刻挺直脊背：好啊。正好，我也不稀罕那姓。
我忽然想起她曾说过的话，我穿进来那天，正被未婚夫当众退婚。就因为我‘不懂女红’，
‘无才便是德’？呵，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废物。她不是疯，是比谁都清醒。
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了，只为赌一个不一样的世道。夜深，我独自在工坊检查库存。
忽听后窗有响动。我抄起剪刀，悄然靠近。窗外，一道黑影闪过。我追出，
却见墙上钉着一封信，火漆印是云锦楼的凤凰纹。我拆开，里面只有一幅绣片，一只凤凰，
眼珠用黑丝线绣成，直勾勾盯着人，仿佛活物。背面绣着一行极细的小字，
针脚如毒蛇蜿蜒： 沈姑娘，你还记得十五年前，那夜大火中，是谁把你从沈府抱走的吗？
你以为你是真千金？真相，比死更痛。若你停手，我许你活命。若不，苏绾的舌头，
我会亲手割下，泡在绣线里。我手一抖。不是怕。是怒。我将绣片狠狠钉在墙上，
与那幅血绣并列。崔明澜，我低语，你挑断她们的手，我就让千万女子拿起针。
你威胁我，我就让霓裳社，开遍天下。我吹灭油灯，摸黑将工坊所有门窗钉死，
又在院角埋下铁蒺藜。 然后，我取出那幅血绣，剪下凤凰的一片羽翼，缝进袖中。
若她要战，我奉陪到底。3 重生婚服工坊的门是在暴雨中被撞开的。一个女人跪在门槛上，
浑身湿透，左手腕缠着发黑的布条，血从指缝渗出。她抬起头，眼神像死水，可那张脸，
我认得。林素娘。三天前，她还在崔明澜的云锦楼做绣娘。昨日，她丈夫灵堂未冷，
婆家便逼她“守节”，不许再动针线，说寡妇执针会“冲煞”。她们……砍了我的手筋。
她声音极轻，像风吹过枯叶，说我不配再绣。我冲上去扶她，苏绾立刻取来药箱。
剪开布条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她的手腕肌腱已被挑断三根，
若非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血脉，早已失血而亡。救她。苏绾盯着我，你能的，
对不对？我能。十年前，师父曾用“续丝引脉针法”救过被刀割伤的绣工。那是禁术，
因需以施术者自身精血为引，损耗元气。我咬破舌尖，取银针七枚，在油灯上烧至通红。
会很痛。我说。她点头：死过一次的人，不怕痛。我下针。一针引血，二针接脉，
三针……指尖颤抖，冷汗直流。每下一针，我胸口就闷痛一分，像有丝线从心口被抽出。
到第七针时，我眼前发黑，咬破舌尖才撑住。 三更天，林素娘终于睡去。我瘫倒在地，
吐出一口黑血，那是精血耗损的征兆。 苏绾扶我躺下：你伤了本源。
我闭眼：只要她能绣，值了。她目光扫过苏绾的图纸，忽然伸手，
点在一处接缝上：这里，斜裁角度差三度，绣出来会裂。 苏绾一惊，拿尺一量，果然。
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低头：我看一眼，就知道线该怎么走。她没再说话，
只是默默接过图纸，从怀里摸出一支炭笔。一夜未眠。次日清晨，桌上铺满了纸，不是原图，
而是一张张分解谱：每一针走向、每一线回折、每一处打结，皆标注得清清楚楚，
甚至附上了传统绣谱符号。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我震惊。她抬头，
眼神依旧平静：我看一眼，就能记住。小时候，我娘是宫廷绣娘，她教我‘过目成图’。
后来……她被人害死，说是绣了‘逆纹龙袍’。苏绾猛地站起：你是林氏绣脉最后传人？
！林素娘没回答，只是将第一幅成品图轻轻推过来，《可拆卸凤冠》。用‘蝶扣锁边’，
一捏即开。她说，凤羽可取下，传女。我们愣住了。这不只是技术，是打败。
旧俗规定，嫁衣一生只穿一次，穿完便锁进箱底，或烧或埋，说是“不吉”。可多少女子，
一生只为那一日盛装？若嫁衣可传，若新娘不必负债置办华服，
若寡妇也能体面改嫁……就叫它‘重生婚服’。苏绾声音发颤，第一批，
免费送十位贫家新娘。五日后，首单发布。十位新娘穿着“三件套”在霓裳社门前亮相。
礼成后，当众拆下凤冠绣片，郑重交予母亲或妹妹。百姓哗然，称其为“传世之绣”。
轰动江南。茶楼说书人编了新段子：“霓裳社里有神女，一针一线破旧俗。
”连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偷偷托人订制。可就在第三日，锣声再响。
府衙差役持查封令而来：霓裳社私传禁绣，扰乱纲常，即刻封门！
带头的竟是崔明澜的心腹管事，他冷笑：沈姑娘，你教寡妇抛头露面，已是大逆。
如今又弄什么‘拆嫁衣’？祖宗规矩，岂容你践踏！
苏绾上前：哪条律法说女子不能拆衣？律法？他嗤笑，规矩就是律法。
门被钉死，库存被封，七名绣娘被勒令归家。我以为完了。可当晚，
林素娘悄悄递给我一卷油纸。我打开，竟是上百份《重生婚服》的针法拓片，
每一张都清晰如刻。我连夜刻的。她声音很轻，夜里翻墙出去，挨家送。南巷赵婆家，
我被巡夜狗追了三条街，躲进粪坑才活下来。 她卷起裤脚，一道新伤从脚踝蔓延至小腿。
只要有一人学会，规矩就破了。我愣住。苏绾却笑了：她不是在传手艺。她在，
种火。是啊，他们封得了门，封不了心。三日后，街头巷尾突然出现无数“仿款”，粗劣，
走样，可确确实实，是“可拆卸”的嫁衣。百姓议论纷纷：原来嫁衣也能这么穿？
府衙想追查，可人人皆说：“我自己想的。”崔明澜的封锁，成了最好的广告。一个月后，
一封匿名信送到我手中，火漆印是凤凰纹。展开，是一幅极小的绣片，一只断翅的凤凰，
针脚与我血绣中的凤凰一模一样。 背面绣着一行细字： 你娘死前，也绣过这图案。
她说‘女子当有翼’。可翅膀，终究被剪了。沈知意，你真以为，你是沈家骨血？
那一夜大火，是谁放的？我攥紧信纸，指尖发冷。可当我转身，看见林素娘正坐在院中，
教一名瞎眼少女用触觉辨线。她手指残破，却稳如磐石。我把信扔进灯焰。火光中，
我听见自己说：准备第二批‘重生婚服’。我吹灯，取出炭笔，
在墙上写下： 百户计划 一月内，培训百名绣娘，每户授一技，赠半料。
成衣成本压至三钱银，贫女可分期偿付。 让“重生婚服”，不再是奢望。
4 金缕天衣钦差来的时候，正赶上“百户计划”首场展销。锣鼓未歇，官轿已至府衙门前。
黄绸圣旨高举，宣：“沈氏知意，以绣蛊惑人心，扰乱江南民风，即刻押解入京，听候发落。
”百姓哗然。苏绾冲上前：罪名何在？钦差冷笑，展开一幅绣裙，
正是我们为富商之女定制的《月华裙》。裙面绣着流转星河，据传能随月相变色，白日素雅，
月夜流光，曾被赞为“穿在身上的星空”。此裙，钦差高声宣读，以蛊丝织就，
佩戴者心神受控，甘愿为霓裳社散尽家财。已有三人因此倾家荡产，乃妖绣无疑！
人群骚动。妖女！有人尖叫。 烧了她的绣品！ 她给寡妇绣魂，给新娘绣蛊！
我站在高台，冷眼看着。 蛊？我早料到崔明澜会出这一招。苏绾却笑了，笑声清亮，
盖过喧嚣。大人，她上前一步，若真是妖术，何不当场验证？你待如何？
请一位妃嫔，当场试穿。若她心神被控，任您处置。若无事，请陛下亲裁，还我们清白。
钦差犹豫。这本是崔明澜与宫中某妃的密计，只为打压霓裳社，哪敢让妃嫔涉险？
可苏绾已命人取来《月华裙》，当众展开。月光般的丝线在日光下泛着微蓝，裙摆轻晃，
仿佛有星河在流动。这丝线，苏绾朗声道，是我从南洋商人手中所得，遇热则变色，
遇冷则复原。月夜温低，故显光华。非妖术，乃天工。荒谬！钦差怒斥，
丝线岂会识月？那大人以为，萤火虫为何发光？寒潭水为何冬暖夏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