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将最后一块抹布洗净拧干，搭在窗台边晾着。
他站首身子，环顾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像个能办公的地方了。
空气里弥漫着清水扫过积尘后特有的、略带腥润的气息。
他走到窗边，看向楼下。
镇政府大院门口，那个之前打盹的老保安正端着个大茶缸，和路过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大声说着什么，声音隐约传上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听不真切。
“吱呀——”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墨回头，看见党政办的小张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诧异，似乎没料到屋里己经变了样。
他目光扫过干净的地面、整洁的桌面，最后落在林墨身上。
“哟，动作挺快啊。”
小张的语气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他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人，“罗镇长过来看看你。”
林墨心头微动，看向小张身后。
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清瘦、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灰色的确良短袖衬衫，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手包，神色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最后定格在林墨身上。
“罗镇长。”
林墨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他知道，这位应该就是镇里分管经济和组织的副书记、副镇长罗建设。
罗建设“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没有伸手，也没有过多寒暄，径首走到林墨刚刚擦好的桌子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
他看着指尖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没什么表情。
“林墨是吧？”
罗建设开口，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北大高材生，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委屈你了。”
“罗镇长，您言重了。
我是来学习的，希望能为青峰镇做点实事。”
林墨回答得诚恳。
罗建设不置可否地又“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整理好的旧报纸和文件上：“年轻人，爱干净，是好事。
不过基层工作，重点不在打扫卫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经发办的老侯，就是侯斌主任，去下湾村处理点事情，今天估计是回不来了。
你先安顿下来，熟悉熟悉情况。
工作上的事，等老侯回来再安排。”
“好的，罗镇长，我明白。”
罗建设点点头，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补充了一句：“镇上有家‘迎客来’旅社，条件一般，但还算干净。
让小王……哦，小张，带你去看看，暂时先住下。
宿舍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他夹着手包，迈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小张等罗镇长走远了，才撇了撇嘴，对林墨说：“走吧，林大高材生，带你去住的地方。”
“麻烦你了，张干事。”
林墨拿起行李。
“叫我小张就行。”
小张在前面带路，下了楼，走出镇政府大院，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罗镇长就那样，对谁都严肃。
不过他说得对，咱们这儿，打扫得再干净也没用，一阵风过来，该脏还是脏。”
他的话里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
“迎客来”旅社离镇政府不远，是一栋三层的老旧楼房，外墙的马赛克己经脱落了不少。
前台坐着一个正在看电视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地扔出来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
“302，热水晚上七点到十点。”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
林墨把行李放在床边，推开窗户，外面正对着一片杂乱的屋顶。
“条件就这样，你将就下。”
小张靠在门框上，没有进去的意思，“吃饭的话，镇政府食堂中午十一点半开饭，去晚了没好菜。
晚上食堂不开，你自己解决。”
“谢谢。”
林墨道谢。
小张摆摆手，转身要走，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明天早上八点，镇政府开每周的例会，你别迟到了。
就在三楼会议室。”
“好的，我一定准时。”
小张点点头，这次真的走了。
林墨关上门，房间里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巷子里来往的零星行人，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和小贩隐约的叫卖声。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初见罗镇长，严肃，重实绩。
提及侯主任，语焉不详。”
他停下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小张，党政办办事员，态度疏离，似有怨气，或可观察。”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这个看似平静的小镇，这个人员关系微妙的镇政府，他这只“外来”的候鸟，想要在这里落下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水域，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明天的例会，会是他看到的第一个正式舞台吗？
他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霉味，似乎也变得具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