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放走进屋，柳怀阡睁眼，满面愁容的看向他。
“今天不是个吉日。”
徐放一愣，柳怀阡解释道：“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柳怀阡却说不出口，只好乱扯道：“梦里被狗给咬了。”
徐放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把盛着粥的碗递给柳怀阡，还不忘调侃道：“谁让你昨晚恐吓我大黄兄。”
柳怀阡原本脸色就不好，一看到这清水般的粥，脸色更呈菜色：“不是吉日也得走，我已经前胸贴后背，再待下去就连行李也背不动了。”
徐放表示赞同，立刻去收拾行李，两人拜别寺庙住持，又留下一些香火钱，这才下了山。
下山后去驿站牵马，柳怀阡的马是他二叔柳探章花重金在鞑靼寻得的，一次可奔袭三百里，还有个文艺的名，叫惊鳞，美中不足就是脾气不好，吃的不如意、喝的不如意都会发脾气，具体表现就是不理人，叫它装作没听到。一匹马却有着驴的脾气，所以获得别名倔蹄子。
为了防止它发脾气，柳怀阡很有经验的先在集市上买了几根胡萝卜，然后才去牵它。到驿站后发现倔蹄子果然在发脾气，对驿站小厮又是喷气又是甩头的。
小厮收钱养了它两天，非但没给人养胖反而眼瞅着还瘦了，没办法，倔蹄子太挑食了，小厮正心里发愁，一见它主人来了，连忙十分高兴的将倔蹄子交了出去。
交出去的不仅有马，还有柳怀阡祖父柳劲荆的信。
柳劲荆早在怀阡八岁时致仕，这么多年来，他除了读书写文之外，可做之事只剩下培养后人，柳怀阡作为他们家长孙，自然受他重点关照，所谓的关照就是严厉的教育。现在柳怀阡终于羽翼丰满离了家，所谓将在外有所不受，孙子在外也可以对祖父的话置之不理，柳怀阡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没有多少抗拒的接过信。
二人牵着马向郊外走去，柳怀阡单手拆开信，信的开头不是挂念之语，而是惯常的指点：
“怀阡，我听闻你行路缓慢，这是为何？路上风景再好也不要留恋，按时上任是第一要事，不要因为这种事让别人弹劾你！”
柳怀阡的耳边仿佛传来大父不厌其烦的唠叨声，他笑了笑，徐放问信上内容，他乱扯道：“大父说要抓紧这次机会游览大好河山。”
徐放质疑，因为柳劲荆曾亲自叮嘱过他不要在路上浪费时间，柳怀阡没有解释，继续往下读：
“南京吏部尚书李津是我故交，我已去信请他照顾你，你到南京后不要延误，先去他府上拜会。”
柳怀阡眉头皱起，忍着没有丢掉信，一股气将它读完：
“你初次南下，饮食用度恐不习惯，南方潮湿，被褥衣物有机会就拿出房间晾晒，不认识的食物就不要吃。
最重要的是，克己明知应是人一生追求，但现实中多数人却以蝇头苟利为标尺，只知逢迎权贵，做起事来枉顾他人感情前途甚至性命，我知道你有嫉恶如仇的优点，但千百年来一贯如此，你见怪不怪，只要定住自己的心，不要让世俗私欲侵占即可。”
柳怀阡合起信，随手装在自己胸前衣服里。这时徐放在路边摊位上买了一些酥油饼，递给柳怀阡一个，柳怀阡接过来吃了一口，没有尝不出什么滋味，再吃一口就只觉得油腻。
柳劲荆这封信一到，徐放变得比柳怀阡还要紧张，他一边吃着酥油饼一边算着离京天数，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耽误了这么久。
这么一紧张，接下来的行程中徐放就不断催促柳怀阡。
柳怀阡一看到山就走不动道，总想爬上去登高望远，徐放就装脚疼，这个方法用一两次还顶用，再用柳怀阡就要撇下他独自登高，于是徐放只能拉着柳怀阡尽可能远离郊外。没成想这样柳怀阡也高兴，城镇里乐坊茶楼也很好，各地戏曲都有特色，里面吃的喝的也都别有风味，他路过这种地方一定要进去，不仅消磨时日，银子还像流水一般倾倒出去，到头来还不如爬山。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徐放十分头疼，只好谎称盘缠几乎用光了，幸亏柳怀阡从不算账，而且盘缠不够的事徐放之前也提过，所以他当真了，两人开始吃糠咽菜，连给倔蹄子的草料都减半了。
没有钱，出门在外还有什么乐趣？两人只好加速前行，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南京。即将入城前一晚，徐放心虚的将柳怀阡领进一家十分奢华的酒馆，请他吃了一顿大餐，坦白了自己的骗局。
毫不夸张的说，刚刚过去的这赶路的半个月是柳怀阡前半生最辛酸疲惫的时光，所以在听到实情后，柳怀阡先是愤怒，因为徐放竟然用欺骗手段迫使他做事，这是最令他痛恨的，所以开始吃饭时柳怀阡因为恼怒不发一言，徐放也因为心虚不敢多说话，两人之间气氛十分紧张。
吃着吃着，柳怀阡想起了行程中自己为省钱而嚼过夜馒头时徐放微妙的表情——参杂着愧疚、心虚和坚定，这样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徐放脸上，也是难为他了。
这样想着，柳怀阡终于意识到徐放也有难言之处——他同样受着大父的管教，所以吃了一半时柳怀阡已经气消，又和徐放有说有笑起来。
第二日他们就进入了南京城，不知有意无意，柳怀阡将大父在信中叮嘱他的“要先去拜访李津大人”这些话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去翰林官舍放了行李后，柳怀阡就一个人出了门，他要去找晏云高。
晏云高与柳怀阡是幼时玩伴，他们一起玩战场游戏时，柳怀阡当将军，晏云高就当左副将，偶尔他还会扮演倭寇首领。
要回忆起这位玩伴的样子并不难，晏云高离京时应该只有十一岁，长得比较壮实。柳怀阡还记得他身边总跟着一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女孩，是晏家戏班里一个人的孩子，不爱说话，头发总显得脏兮兮的，冬天的时候她的身上总披着晏云高的外衣，叫什么来着？应该是豆豆。
柳怀阡对豆豆的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有一次他和晏云高打闹时不小心把晏云高摔伤了，他还没反应过来，豆豆就冲上来给了他一口，直接见了血，为此周赋冲过去想打豆豆，跑到跟前才想起来她是个女孩，但是劲已经攒到拳头上了，非打出去不可，所以周赋就反过头打了晏云高一拳，于是豆豆把周赋也给咬出血了。
豆豆应该是自己训练过自己，她给柳怀阡和周赋留的疤几乎在右手手背上同一个地方，形状还非常相似。
柳怀阡抬起手看了看那处疤，不知道晏云高现在是什么光景，也不知道豆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