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人没死,怨比鬼重
荧光灯刺眼,冷白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连光都厌倦了照亮这片疲倦的格子间。
林玄,或者说那位从千年剑狱归来的“他”,缓缓起身。
鞋底踏在地板上,竟发出轻微的黏腻声。
他低头看去,地砖缝里不知何时溅了咖啡渍、尘土与未清理的碎屑,那些微小的污痕,如同这个世界在人们脚边留下的细小烙印,平凡、压抑、无声。
他的身子仍有些沉重,像被灌入了铅水。
可这并非肉身本身的疲惫,而是西周弥漫的——怨意。
是的,怨意。
不是妖邪鬼怪,不是诡异邪术,只是人类活着的时候积压太久、无处宣泄的情绪沉淀。
在他的感知中,每一个人都不是“清净之身”。
每一具身体周围,都浮动着不同颜色、不同质感的情绪雾气:灰白的是麻木,像积雪封山;暗红的是愤怒,翻滚如焰;青蓝的是委屈,阴冷如冰水渗骨;而那些近乎漆黑的,则是绝望——沉重得仿佛能将人整个人拖入深渊。
他缓缓走出自己的小格子,沿着走廊一步步前行,脚步轻缓,却像踏进某种无形的结界,每一步,情绪便浓一分。
前方打印机旁站着一个高瘦的年轻人,眼眶发青,嘴角微抖,紧攥着手中的资料。
他在等着打报告,一边咬牙,一边盯着打印进度,像在凝视命运的缝隙。
他身上的情绪雾气呈现出一种极不协调的颜色——紫中带灰,愤怒混合着委屈,己然压到濒临边缘。
“姓孙的又把报告打回来,改了十五版了吧?”
隔壁有人低声问他。
那年轻人冷笑一声,声音沙哑:“他自己讲的都不通,却让我来圆,玩得真是高级。”
他笑了,可林玄清晰感知到,他手心在出汗,胃在痉挛——怒气压抑太久,己经生出了**“内伤”**。
林玄不动声色走过,心头泛起一丝凉意。
这种气,不该是人间所有的。
继续往前,走廊尽头,一男一女正靠着窗台低语。
男的是销售组副组长,油头粉面,笑容得体,穿得一身昂贵却紧绷的西装,腰间别着工牌,斜斜吊着,好像比命还值钱。
女的是新来的实习生,脸上还带着大学时期未散的青涩和自信,却明显正在被一点点磨去光泽。
男的笑着说:“你今天汇报挺好的,但你还是太理想化,公司看结果,不看想法,懂?”
女孩点点头:“我明白……会改的。”
她低下头时,眼里浮现一抹难掩的挫败。
林玄看见她背后浮起一层淡淡的青灰,是被忽视、被轻视、又不敢反抗的情绪。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自我怀疑”的压抑——那种情绪,在修道界中从来都是“心魔”的温床。
林玄呼吸微顿。
他感受到一丝悸动,像体内有一道久未运转的灵力,正因这股人间的情绪躁动,缓缓苏醒。
“试试。”
他闭上眼睛,站在人来人往的走道边,轻轻张口——不是吸气,而是引气。
这一引,他顿时感到仿佛有无形的丝线,从那些人身上的情绪雾气中抽出,汇入他体内。
如冰入喉,冷、涩、沉、痛。
可同时,丹田中原本寂死的气海,却微微震动。
那点如烬火星的灵力,竟真的随怨气共鸣,缓缓扩散,化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灵息细流。
林玄睁开眼,眼底一丝惊异。
他知道那是什么。
千年前,他以邪剑逆行天道,凭吞情噬念之法炼剑通灵,后入魔道,执一剑横斩百宗。
那时,他靠吞噬“亡灵残念”修行,剑法威绝天下,却也因此招来封印之祸。
可如今,这个时代,怨气未死,执念未亡,却无一人死去。
“活人之怨……竟胜过千古孤魂。”
他望着人群,心中第一次涌起莫名的情绪。
不是怜悯,也不是震撼,而是一种复杂的敬畏。
敬畏这些人类,居然能在不杀不戮、不战不争的平凡日子里,把自己的情绪积压成“可供修炼”的灵息?
“这……己非凡俗。”
他看见有人在翻白眼咬牙,却仍对客户语气温和;看见有人在会议上被呵斥,强忍眼泪点头记录;也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保温杯,沉默坐在角落,屏幕上是被退回十三次的报表,他却还是打开编辑,双手冰冷地修改。
“他们不是不疯,是不敢疯。”
林玄喉头微涩。
他想说话,可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这不是修行者的痛苦,而是人类的悲哀。
“林玄?”
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林玄回头,一个女孩站在他工位边,抱着一叠文件,个头不高,眼神里带着拘谨。
“那个,胡组说……你那个复盘文档……还没发给她。”
林玄看着她,忽然心中一动。
她的脸庞青春,却眼角挂着轻微的青黑,嘴唇略干,手指指节泛白,是长时间打字劳损留下的痕迹。
而她身上,情绪雾气不是愤怒,不是绝望,而是浓重的自责。
她压根没做错事,却因为一个职场中人对她的“顺从要求”,将所有责任一股脑揽下,然后反过来觉得自己太蠢、太弱、太没用。
“……你叫什么?”
林玄轻声问。
女孩愣了一下:“我叫……小李。”
“你应该休息一天。”
“啊?”
她下意识摇头,“我不能请假……还在试用期,最近出错太多了。”
林玄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片刻,然后点点头:“文件我会发,你先回位子上坐一下。”
“……好,谢谢你。”
女孩低声回应,抱着文件走回自己的角落。
林玄转头看向屏幕,那上面闪着“会议十分钟后开始”的弹窗提醒。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怨”不再是死者留下的执念,而是活人正在承受的日常。
而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见证者、承载者、甚至是掘井人。
“这世道,不需要妖魔。”
他缓缓坐下。
“你们人自己,就能把彼此,逼进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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