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龟甲烙印烫得像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扯着全身抽痛。
那个冰冷的“柒”字,明灭闪烁,像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七日…天倾…”那西个字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撞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蜷在腐臭的烂棺材板旁边,浑身发冷。
刚才那衰老的恐怖还没散尽,新的噩梦又砸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前方高台。
那巨大的青铜浑天仪残骸歪斜着,像被巨人掰断的骨架。
蛛网般的裂痕爬满斑驳铜绿,刚才就是那里,一道模糊的白影无声无息地崩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动,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碎裂”感。
仿佛整个世界脆弱的底子,就在他眼前被戳破了。
细碎的金色光点,还在从浑天仪中央断裂的位置簌簌飘落。
像烧尽的纸灰,带着一种死寂的华丽。
有些光点落在他手背上,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指尖刚才被枯槁吞噬的恐惧还没退干净,此刻又添了一层冰寒。
他哆嗦着,想撑起身体逃开这鬼地方。
手掌按在湿滑的泥地上,沾满了腐烂的草叶和不知名的粘液。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嗡鸣,猛地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空气像凝固的胶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墨鸦眼前一花,视野里的景物开始疯狂扭曲、拉伸!
倾倒的石翁仲像面条一样左右摇晃。
疯长的荒草变成一片模糊流动的绿影。
连天空那灰蒙蒙的颜色,都开始旋转、搅动!
“呃…”他胃里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眩晕感像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
他狠狠咬了下舌尖,一股腥甜在嘴里炸开,剧痛让他勉强找回一丝清醒。
不能晕!
晕在这里,就真成了野狗的宵夜!
他强撑着抬头,望向那片扭曲的天空。
瞳孔骤然缩紧!
灰蒙蒙的天幕深处,不知何时,竟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痕!
裂痕极细,极淡,像最上等的琉璃器皿被轻轻磕碰后留下的冰裂纹。
它们无声地蔓延、交织,将天空割裂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
裂痕深处,隐隐透出一种非金非玉、冰冷剔透的琉璃光泽。
那光泽流转不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浩渺与死寂。
琉璃天穹!
墨鸦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炸开!
刚才灵魂深处闪过的灭世画面——那布满裂痕、即将崩塌的天空!
它竟不是幻觉!
它就在头顶,真真切切地裂开了!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想挪开视线,脖子却僵硬得像块木头。
目光死死钉在那些不断蔓延的琉璃裂痕上。
每一次裂痕的细微延伸,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他的神经。
七天?
这破天顶多再撑七天?
他一个连下顿饱饭在哪都不知道的泥腿子,凭什么摊上这种泼天大事?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越收越紧。
他下意识抬手,狠狠按向心口那个灼痛的龟甲烙印,仿佛想把它抠出来。
指尖刚触到温润又滚烫的玉质表面——轰!!!
比刚才强烈百倍的幻象,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破碎的画面。
是身临其境!
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抛向高空!
脚下的大地飞速缩小、远去,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头顶,是那布满琉璃裂痕、触手可及的苍穹!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他耳边炸响!
正前方,一块巨大的、边缘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琉璃碎片,正从苍穹上剥落!
它翻滚着,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下方渺小的城池当头砸下!
墨鸦“看”到了!
那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宏伟巨城,飞檐斗拱,人流如织。
下一秒——琉璃碎片砸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死寂的湮灭!
巨城如同沙滩上的沙堡,无声无息地坍塌、粉碎!
砖瓦、梁木、惊恐奔逃的人群……一切都在瞬间化为最细微的尘埃!
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边缘光滑如镜,反射着天空裂痕冰冷的琉璃光。
紧接着,是第二块!
第三块!
燃烧的琉璃碎片如同陨石雨,从布满裂痕的天穹各处剥落,狠狠砸向大地!
江河断流!
山岳崩摧!
森林化为焦土!
生灵涂炭!
绝望的哀嚎汇聚成无形的声浪,冲击着墨鸦的每一寸感知!
他“看”到抱着婴儿的母亲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看”到白发老者跪地仰望苍穹,在无声的湮灭中消散。
“看”到无数生命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蝼蚁,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归于虚无!
“不——!!”
墨鸦的灵魂在幻象中发出无声的嘶吼。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彻底撕裂!
这就是“天倾”?
这就是七天后等待这个世界的结局?
他算什么?
一只连自己明天都保不住的虫子,凭什么要承受这种灭世的景象?
幻象的冲击力太过恐怖。
现实中的墨鸦猛地弓起身子,像只被丢进滚水里的虾米。
“哇——!”
胃里翻腾的酸水和胆汁再也控制不住,狂喷而出!
呕吐物混着泥土和草屑,糊了一身,散发着难闻的酸腐气。
他剧烈地呛咳着,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冷汗浸透了破烂的靛蓝短打,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过了不知多久,灭世幻象带来的恐怖冲击才稍稍退去。
墨鸦瘫在泥泞和污秽里,像条离水的鱼,只剩下大口喘息的力气。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土和腐烂的腥味。
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
心口那龟甲烙印依旧灼烫,那个“柒”字明灭得更加急促,每一次闪烁都像在倒计时。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再次投向高台。
那青铜浑天仪的残骸依旧沉默地矗立着。
刚才白影崩裂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不规则的巨大豁口。
豁口边缘的青铜扭曲断裂,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暗金色痕迹。
像凝固的、神祇的血液。
就在这时,墨鸦的目光猛地一凝!
豁口深处,靠近中央断裂铜轴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射着天空泄露下来的琉璃光。
那东西嵌在厚重的铜绿和污垢里,只露出很小的一角。
边缘光滑,带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奇特质感。
上面似乎还刻着极其细密复杂的纹路。
司辰监!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墨鸦混沌的脑海!
江南道混饭吃的三教九流,谁不知道司辰监的大名?
那群神神叨叨的星官,整天捧着罗盘浑天仪,观测天象,推算历法。
据说连皇帝老儿哪天拉屎,都得问问他们吉不吉利!
这前朝皇陵深处,怎么会有司辰监的东西?
还嵌在这破浑天仪里?
一股强烈的好奇,混杂着莫名的恐惧,暂时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心头的绝望。
也许…这东西和刚才那场诡异的神殒有关?
也许…它能解释这该死的龟甲烙印和灭世预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墨鸦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高台爬去。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裤,草叶刮过脸颊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他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豁口深处,微弱反光的一角。
一步,又一步。
沉重的喘息在死寂的皇陵废墟里格外清晰。
心口的龟甲烙印随着他的动作灼痛加剧,“柒”字明灭得几乎连成一片红光。
终于,他爬到了浑天仪残骸的基座下。
断裂的青铜构件如同巨兽的肋骨,狰狞地指向天空。
他扶着冰冷粗糙的铜壁,颤抖着站起身。
豁口就在眼前,离地一人多高。
他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沾满污泥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探向豁口深处,那反光的物体。
指尖,终于触到了一片冰冷光滑的平面。
带着金属的凉意,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温润。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抠住边缘,猛地一用力——嗤啦!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暗金色碎片,被他硬生生从厚厚的铜绿污垢中抠了出来!
碎片入手沉重,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密、玄奥无比的刻痕,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星图或符文。
在它被抠离浑天仪残骸的瞬间——嗡!
心口那个滚烫的龟甲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
仿佛被投入了熔炉!
墨鸦惨叫一声,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栽倒。
他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暗金碎片,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碎片冰冷的触感,与心口烙印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他低头,看向手中。
暗金碎片表面那些细密的刻痕,在龟甲烙印红光的映照下,似乎有微弱的流光一闪而逝。
快得像是错觉。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鸦鸣,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炸响!
“呱——!”
墨鸦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只见一只通体乌黑、唯独眼珠血红的巨大乌鸦,不知何时落在了浑天仪断裂的最高处。
它歪着丑陋的头颅,那双血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
更准确地说,是死死盯着他手中那块暗金色的碎片!
那眼神里,没有鸟类的懵懂,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冰冷的渴望!
黑鸦猛地张开翅膀,作势欲扑!
墨鸦头皮瞬间炸开!
他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那块冰冷的暗金碎片,狠狠按向自己心口那灼痛无比的龟甲烙印!
噗!
碎片接触到烙印的瞬间,竟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冰水!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刺骨又带着灼烧感的洪流,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
墨鸦浑身剧震,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古老气息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破碎的星辰轨迹……混乱的节气交替……扭曲的日升月落……一个冰冷宏大的意志碎片在咆哮:“……历法……时序……崩……”另一个癫狂混乱的低语在尖笑:“……碎……都碎了好……好看……呃啊啊啊——!”
墨鸦抱着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嚎,眼前彻底被混乱的光影淹没。
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向后栽倒!
后脑勺磕在一块冰冷的断石上,剧痛传来。
最后的意识里,他只看到那只血眼乌鸦,如同俯冲的黑色闪电,朝着他心口猛扑下来!
还有自己手中那块紧贴着龟甲烙印的暗金碎片,正散发出越来越亮的、不祥的暗红光芒!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只有心口那个龟甲烙印上的“柒”字,在昏暗中,如同恶魔的眼睛,依旧明灭不息。
冰冷的琉璃裂痕,在他失去意识的身躯上方,无声地蔓延。
仿佛一张巨大的、缓缓收紧的死亡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