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境是人是鬼

初夏，夜。

一栋形同水泥墓碑的衰败公寓楼顶。

林墟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团被生活榨干的烂泥。

汗湿的棕色睡衣黏在身上，胡茬在月光下泛着颓废的青茬。

他左手指尖夹着的廉价香烟早己熄灭，烟灰被夜风随意吹走，如同他那点可怜的尊严。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那个让他血压飙升的订单界面：“仅退款成功。”

手机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本月盈利-14300.9元，最近三月盈利-39859.4元......”一个个字像一根根淬毒的毒针，扎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操！”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抓起旁边半瘪的啤酒易拉罐，狠狠地灌了一口。

劣质麦芽的酸涩味首冲口腔，却浇不灭心头燃起的怒火。

他猛地抄起手机，手指因用力而颤抖，几乎要戳裂屏幕。

轻缓的等待铃音响起，在此刻却犹如丧钟的前奏。

“喂？

哪位？”

电话那头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来，带点刚睡醒的慵懒。

“我是你祖宗。”

林墟的声音嘶哑的如同破烂的二胡，积压的怨毒喷薄而出，“特么的，年纪轻轻学人家当网络乞丐？

编个像样的理由，老子捏鼻子也就认了。”

他越说越愤怒，一脚踹飞脚旁的空罐子，“你倒好，退款理由首接写‘不知道买东西要钱？

’”他猛地站起，胸腔剧烈起伏，对着虚无的夜风咆哮，唾沫星子纷飞：“老子就回了一句‘不支持’，你他妈骂了老子整整八十六条！

八十六条啊！！”

愤怒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几只在楼道觅食的野猫被惊得发出惨嚎奔跑着逃离。

此时仅剩的一点理智也绷断了，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恶毒的诅咒：“老子祝你！

这辈子！

下辈子！

下下辈子！

都只能跟硅胶棒相亲相爱......”吼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林墟首接摁断电话，关机，像扔垃圾一般把手机甩到天台角落，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身体里那股邪火泄了大半，只剩下无边的疲惫与空虚。

他重新瘫倒，后脑勺重重地磕到了地面，却感觉不到疼痛。

目光呆滞的望向天穹，那轮孤零零的冷月散发着冷的光，像似也在嘲笑他的狼狈。

“贼老天......”他声音干涩，喃喃自语，“老子林墟上辈子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

“这辈子当牛做马做了三年电商，赔笑装孙子，赚的还不够赔这倒灶狗屁的仅退款......这孽债，也该还清了吧？”

愤怒的摸索旁边的酒箱——空了。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向天台角落......脚下突然被什么滑腻的东西绊了个趔趄。

低头看去——半截粉红色硅胶牛角从垃圾堆里支棱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晦气！”

他现在看到自己这些被退回来的产品就恶心，一脚将其踢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随即对着一个种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月季的花盆一阵扒拉，刨出半瓶白酒。

拧开瓶盖，林墟重新走回刚才躺着的地方再次躺下，神经质的冲着月亮扬了扬手中的半瓶酒，“干了，敬你这狗日的世道。”

然后一仰脖，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尖刀，一路从喉咙燎到胃。

半瓶酒下肚，林墟的眼睛瞬间迷离了。

他指着月亮傻笑：咦......月亮上......怎么有血丝？

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视野中浮现蛛网般的赤色纹路，“兄......兄弟，你脸红了？

哈哈......嗝......不行啊你，这点......就上头了？”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迷离的醉眼努力的聚焦——那月亮的边缘，似乎真的......染上了一抹诡异的、不祥的暗红。

“嘿......月亮......也喝......喝高了......老......老子......牛......牛逼......”话音未落，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了，胡乱抓起一个空易拉罐，“啪”盖在自己的肚脐眼上，随即鼾声大作，彻底坠入黑暗。

若有人此刻俯视天台会发现，他身下的水泥地隐隐透露出微弱金芒，构成残缺的八卦图案。

但光芒一闪即逝，仿若只是月光开的玩笑。

......“水......冰......冰水......”不知过了多久，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将林墟从混乱的梦境中拉回了一缕意识。

呻吟着。

“水来~”一个沉闷、毫无起伏的声音，突兀地、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近的仿佛贴着他的耳廓。

林墟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吓走了一半！

他条件反射的猛然坐起！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一杯盛满清水、浮着几粒晶莹冰块的玻璃杯，不知何时，竟稳稳的放在他的手边！

口干舌燥的本能压过了惊疑。

他一把抓起杯子，仰头“咕咚咕咚”的猛灌。

冰水滑过灼烧的食道，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假的清明。

“嗝~，谢了......”他放下水杯，下意识的道了个谢，身体重新倒回冰冷的地面。

等等！

一股寒气猛地蹿上天灵盖！

比杯中的冰水还要刺骨！

一个人？

天台？

冰水？

谁给的？

“你这一世，亲缘淡薄、孤身无依。”

十二岁那年，算命先生干枯的手搭在他的腕上，吐出的冰冷批语如同烙印，刻在他往后的人生里。

这三年独居鬼楼，所见邻居屈指可数，谁会半夜给他送冰水？

残存的醉意被这刻骨的寒意驱散的干干净净。

冷汗瞬间就浸透了他本就汗湿的睡衣后背。

幻觉......一定是我喝太多了产生了幻觉......他拼命安慰自己，心脏却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他僵硬的、极其缓慢的侧过头，缓缓地睁眼，朝刚才放杯子的地方望去——月光下，那个晶莹透亮，杯壁上还凝着细密水珠、杯底还沉着几粒未化冰球的玻璃杯，真真切切的立在那里。

“嘶——”林墟倒吸一口凉气，全身汗毛瞬间倒竖！

头皮发麻！

不是幻觉！

确实有人！

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猛地闭上眼，用尽力气朝反方向翻滚，再次猛地睁开眼！

入目所及——空酒瓶、满地狼藉的易拉罐，破花盆......除了死物，空无一人！

死一般的沉寂笼罩天台，只余他粗重的喘息声。

“我勒个......擦......”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撞鬼了？

还是更糟的东西？

跑？

怎么跑？

大门在哪？

腿软的跟面条似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神佛的名字，胡乱的祈祷着，耳朵却竖的如同雷达般，捕捉着天台上的每一丝动静。

“既然醒来了，就别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