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了一下。我正嗦着泡面。屏幕亮着。“姐，我杀人了。”署名：屠善。
泡面汤洒在睡衣上。烫。我盯着那五个字。手指头有点僵。这名字是我穿来后改的。
原主叫屠招娣。土得掉渣。现在叫屠善。屠杀的屠。善良的善。我穿成他姐。
书里他是未来搅得整个商界腥风血雨、最后被男主一枪崩了的终极大反派。而我，
是他那个早早被炮灰、用来刺激他黑化的可怜姐姐。系统交代完背景就溜了。
留下一句话：“阻止他黑化，你就能回去。”阻止？我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
再看看手机屏幕上那五个字。泡面突然就不香了。地点是西郊废弃水泥厂。
我骑着小电驴冲过去。风刮得脸生疼。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瘦高。
站在一堆生锈的钢铁架子下面。是屠善。他脚下躺着个人。一动不动。我心脏差点停跳。
小电驴刹住。轮胎磨着石子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我跳下车。腿有点软。“屠善！
”他猛地回头。十七岁的少年。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抿得死紧。眼神黑沉沉的。全是惊惶。
还有一丝…没藏住的狠。“姐…”他声音发颤。我冲过去。一把推开他。
蹲下去看地上那个人。是个男的。中年。啤酒肚。秃顶。脸朝下趴着。后脑勺肿了个大包。
没流血。我伸手探他鼻息。热的。喘得挺均匀。就是一股子劣质白酒味。熏人。我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地硌得慌。“怎么回事？”我抬头问屠善。他站着。手指蜷着。
校服袖子蹭了一大块黑灰。“他…他想抢我钱。”屠善声音很低，绷着，“我不给，
他就打我…揪我头发…骂我是…野种。”他顿了顿。“我推了他一把。”“他撞架子上了。
”“就…就不动了。”他眼神飘向地上那人。又飞快地移开。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以为…死了。”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垂在身侧的手在抖。指尖掐得掌心发白。
书里写他第一次“杀人”，就是十七岁。一个勒索他的混混。失手推下楼。
成了他彻底黑化的起点。我盯着地上那个鼾声渐起的醉鬼。再看看屠善。还好。没沾血。
还来得及。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没死。”“醉鬼一个。”“甭管他。
”我扯了扯屠善的胳膊。“走。”“回家。”他站着没动。眼神还钉在醉鬼身上。“姐，
”他声音干涩，“他要是醒了…”“醒了怎样？”“找我麻烦怎么办？”“报警？
”“还是…跑？”他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安。恐惧。
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凶光。我抬手。照着他脑门弹了一下。“啧。”“想啥呢？
”“麻烦？”我指指地上那滩烂泥。“就他？”“一个喝得妈都不认识的货色。
”“他连你长啥样都记不住。”“醒了也以为是自个儿摔的。”“报警？”“警察来了，
一看监控，是他先动手抢钱，还殴打未成年人。”“谁抓谁？”我拽着他袖子往外拖。
“回家。”“作业写完了吗？”“明天月考心里没点数？”屠善被我拖得踉跄一步。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眼神里的黑沉，一点点散了。剩下点茫然。“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乖乖跟在我后面。走到小电驴边上。我递给他一个头盔。“戴上。”他默默扣上。跨上后座。
小电驴启动。夜风呼呼吹。他忽然在后面开口。声音闷在头盔里。“姐。”“嗯？
”“你…不骂我？”“骂你啥？”“差点…出人命。”我翻个白眼。“推一下而已。
”“是他自个儿底盘不稳，喝成软脚虾。”“怪谁？”“要怪就怪地心引力。”“关你屁事。
”后座沉默了一会儿。他身体贴着我后背。能感觉到少年紧绷的肩胛骨。慢慢放松下来。
“哦。”又过了一会儿。他声音更低了。“谢谢姐。”我没吭声。心里琢磨。第一个坎儿。
算迈过去一半。另一半…我瞅瞅后视镜里他低垂的眉眼。得把那些让他长歪的刺。
一根根拔了。日子照过。我找了个便利店收银的活儿。早班晚班倒。钱不多。够糊口。
屠善高二。重点高中。成绩拔尖。书里说他智商奇高。后来搞垮男主公司的手段，又狠又绝。
可惜。用错了地方。他放学比我下班早。每天我回家。桌上都摆着饭。简单的炒青菜。
或者西红柿鸡蛋面。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窝在自己小房间里写作业。门关着。像个影子。
我敲敲门。“出来吃饭。”他端着碗出来。闷头吃。不咋说话。我扒拉着面条。
“今天学校咋样？”“还行。”“没打架吧？”“没。”“钱够花吗？”“够。”对话结束。
继续扒面条。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这小子。把自己裹得太严实。
书里写他从小被骂野种。爹是谁不知道。妈…也就是我穿的这个原主姐，
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养他都勉强。打骂是常事。缺爱。缺安全感。像只时刻竖着刺的刺猬。
得撬开。我放下筷子。“喂。”他抬头看我。眼神询问。“明天周六。”“陪我去个地方。
”“哪？”“游乐园。”他眉头立刻皱起来。“不去。”“人多。”“吵。”“幼稚。
”我当没听见。“票买好了。”“退不了。”“不去浪费钱。”“一百八一张呢。
”他抿着唇。一脸抗拒。“不去。”“在家刷题。”我盯着他。“刷题重要？
”“还是你姐我心情重要？”“我心情不好。”“上班容易收错钱。”“收错钱就得赔。
”“赔不起就扣工资。”“扣了工资…”“下个月咱俩喝西北风？”他：“……”他低头。
扒拉最后几根面条。“几点？”“九点。”“门口等你。”“嗯。”搞定。
对付这种别扭小孩。就得用魔法打败魔法。周六。游乐园门口。人山人海。尖叫。音乐。
爆米花甜腻的香味。混在一起。屠善站在我旁边。浑身不自在。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
遮住下巴。眼神警惕地扫视周围。像个误入人类世界的野生动物。“想玩啥？”我问他。
“随便。”“过山车？”“晕。”“跳楼机？”“太高。”“旋转木马？”他看我一眼。
那眼神…像看傻子。我叹口气。“那行。”“跟我走。”我拉着他手腕。直奔园区最角落。
一个巨大的彩色棚子。门口招牌画着夸张的小丑笑脸。“欢乐碰碰车”。
里面全是尖叫疯跑的小孩。还有几个带孩子的家长。我买了票。塞给他一张。“就这个。
”“不晕。”“不高。”“也不幼稚。”“撞就完了。”他捏着票。
看看场地里横冲直撞、乒乒乓乓的碰碰车。再看看我。眼神复杂。“姐。”“我十七。
”“不是七岁。”我推他后背。“进去进去。”“管你几岁。”“今天你姐我说了算。
”他被我推进场。选了个蓝色的车。坐进去。长手长脚蜷着。有点委屈巴巴。
我坐他旁边那辆红的。铃声一响。开撞。我猛打方向盘。“哐！”狠狠撞在他车屁股上。
他被撞得往前一冲。愕然回头看我。我咧嘴笑。“愣着干啥？”“撞回来啊！
”他眼睛眯了一下。打方向盘。车头一甩。“砰！”结结实实撞我侧面。力道不小。
我抓着方向盘。被撞得晃。大笑。“再来！”场子里。我们俩像两个大龄神经病。
在一群小孩中间。开着碰碰车。横冲直撞。你撞我。我撞你。砰砰哐哐。毫无章法。
只有发泄。他一开始还绷着。后来也放开了。嘴角绷不住。往上扬。眼睛亮得惊人。
额发被汗沾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个…正常的、有点傻气的少年。撞累了。车子停下。
我们俩靠在车边喘气。他喘着气。忽然笑出声。短促的一声。又立刻收住。别过脸。
耳根有点红。我递给他一瓶水。“痛快了？”他拧开盖子。灌了几口。喉结滚动。“嗯。
”“比刷题痛快？”他沉默了一下。“不一样。”“哪不一样？”“刷题…”他顿了顿。
“有答案。”“撞这个…”“没有。”“想撞就撞。”“爽。”他把水瓶捏得咔咔响。
看着场子里还在疯跑尖叫的小孩。眼神有点飘。“小时候…”“看着别人玩。”“挺羡慕的。
”“不敢说。”“怕你骂我。”“也怕…花钱。”他说得很轻。风一吹就散。我喉咙有点堵。
书里没写这些。只写反派阴郁狠毒。没写他小时候。连羡慕都不敢说出口。我拍拍他肩膀。
“以后想玩就说。”“姐带你来。”“撞到吐为止。”他扭回头看我。眼神亮亮的。“嗯。
”嘴角弯着。一个很浅。但真实的笑容。阳光落在他眼睛里。干干净净。我松了口气。
第二根刺。拔了。周一。我下了晚班。快十一点。拖着步子回家。楼道灯坏了。黑漆漆。
摸钥匙。手机响了。屠善班主任。姓赵。声音很急。“屠善姐姐吗？”“你快来学校一趟！
”“屠善跟人打架！”“对方家长闹着要报警！”我心里咯噔一下。“严重吗？
”“谁受伤了？”“屠善怎么样？”“他没事！没受伤！”赵老师语速飞快，
“他把高三的体育生李强打了！鼻梁骨可能断了！流了好多血！对方家长现在在校长室闹！
说要开除屠善还要赔钱！”“我马上到！”我挂了电话。小电驴电量告急。咬牙。
油门拧到底。往学校冲。夜风冰凉。刮在脸上。生疼。脑子里乱糟糟。李强。
书里有这个名字。一个仗着家里有点钱、在学校拉帮结伙收保护费的混混。
后来因为猥亵女生进去了。进去前。还被他爸花钱摆平过一次。那次。
他欺负的是屠善班上一个小个子男生。屠善看不过。动了手。下手狠。打断了李强鼻梁。
就是这次。李家有钱有势。咬死不放。学校为了息事宁人。要开除屠善。原主姐姐跪下来求。
没用。最后屠善背着处分退学。成了他黑化路上。关键一步。操。我暗骂一句。
小电驴冲进校门。直奔办公楼。校长室灯火通明。老远就听见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开除！
”“必须开除！”“小小年纪下手这么狠毒！长大了还得了？！”“老李！你看看儿子这脸！
破相了怎么办？！”“报警！现在就报！让他坐牢！”我推门进去。
里面几道目光唰地射过来。屠善靠墙站着。校服领子被扯歪了。嘴角破了。渗着血丝。
脸颊颧骨位置。一大片擦伤。红得刺眼。他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
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一个烫着卷发、穿皮草的女人。
正指着他的鼻子骂。唾沫横飞。旁边沙发上。坐着一个穿西装、大腹便便的男人。阴沉着脸。
抽着烟。一个穿着球服、鼻子上捂着纱布的高壮男生。坐在他旁边。哼哼唧唧。
鼻孔里塞的纱布。渗出血。校长和赵老师一脸焦头烂额。“屠善姐姐是吧？”校长看见我，
像看见救星，“来来来，你劝劝屠善，给李强和他父母道个歉，
事情还有回旋余地…”“道歉？！”皮草女人尖叫，“道个歉就完了？！
”“我儿子鼻梁断了！破相了！以后找对象都受影响！”“一个没爹的野种！下手这么黑！
肯定心理变态！”“开除！赔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野种。两个字像针。狠狠扎过来。
屠善猛地抬头。眼睛血红。死死盯着那女人。牙关咬得咯咯响。
像一头被激怒的、濒临失控的小兽。“看什么看？！”女人被他眼神吓到，声音更尖，
“小畜生！还想打人是不是？！”“李太太！冷静！冷静！”赵老师慌忙拦在中间。
校长也急：“屠善！快道歉！”屠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道。”“他活该。”“你听听！你听听！”女人跳脚，
推搡着身边的男人，“老李！你说话啊！就看着儿子被欺负？！”李总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抬眼。眼神很冷。像打量一件物品。“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他声音慢悠悠，
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但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总得有个说法。”“这样吧。”“第一，
开除。”“第二，赔偿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十万。”“第三…”他顿了顿，
看向屠善，眼神像毒蛇，“公开道歉，全校广播，承认自己暴力倾向，心理有问题。
”“否则。”“我们就报警。”“按故意伤害处理。”“留个案底。”“这辈子，也就完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却像重锤。砸在空气里。校长和赵老师脸色发白。
“李总…这…处罚太重了…屠善他平时是个好学生…”“好学生？”李总嗤笑，
“好学生把人鼻梁打断？”他不再看校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施舍般的怜悯。
“你是他姐姐？”“小姑娘，也不容易。”“十万，对你们这种家庭，是天文数字吧？
”“这样。”“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他按我说的做。”“钱，可以少点。
”“五万。”“够仁慈了。”他身体往后靠。等着。等我们崩溃。等我们求饶。
等我们像书里写的那样。下跪。校长室里死寂。只有李强哼哼唧唧的声音。
还有那女人得意的冷笑。校长和赵老师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无奈。屠善依旧低着头。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像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下一秒就要爆发。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屠善身边。挡在他前面一点。
能感觉到少年身体瞬间的僵硬。“说完了？”我开口。声音不大。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清晰。
李总挑眉。似乎有点意外我的平静。“完了。”“那行。”“我说几点。”我掏出手机。
划开屏幕。“第一。”“开除？”“凭什么？”“据我所知。”“是李强同学。
”“长期在男厕所、操场角落等监控死角。”“以借钱为名。”“强行索要高年级保护费。
”“受害者不止一个。”“高二三班的王明。”“高一七班的孙小海。
”“还有…”我报了几个名字。“都有转账记录和聊天截图。”“我手机里存了备份。
”“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放出来给校长、老师，还有…警察叔叔看看。
”李强不哼唧了。眼神有点慌。李总脸上的笃定。裂开一道缝。“第二。”“医药费？
”“我弟弟脸上的伤。”“谁打的？”“李强同学人高马大。”“一米八几的体育生。
”“打我弟弟一个不到一米八、还在长身体的普通学生。”“正当防卫。
”“推搡中不小心碰伤了鼻子。”“这钱…”“是不是该你们赔？
”我指了指屠善颧骨上的擦伤。“校医务室处理过了。”“留疤的话。”“也得算算。
”“第三。”“报警？”我笑了笑。“好啊。”“我正想报呢。”“聚众勒索。
”“数额累计超过五千。”“够判了吧？”“李总。”“您儿子成年了。
”“十八岁生日刚过。”“我记得很清楚。”“毕竟…”“他收保护费时，
还炫耀过成年了不怕少管所。”李总的脸。彻底黑了。像锅底。他老婆也懵了。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李强跳起来，鼻血又涌出来一点。
“是不是胡说。”我晃晃手机，“警察来了，查查转账记录，问问其他同学，不就清楚了？
”“哦，对了。”“校长。”“赵老师。”我看向他们。“学校监控虽然死角多。
”“但走廊和校门口的。
”“应该能拍到李强同学经常‘邀请’低年级同学去角落‘谈心’的画面吧？
”校长和赵老师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没说话。等于默认。李总猛地站起来。“够了！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要吃人。“你想怎么样？”“简单。”“第一，这事到此为止。
”“谁也别再提开除、处分、赔钱。”“第二，李强同学，写份深刻的检讨，
保证以后不再骚扰任何同学。”“第三，”我看向李强，“给我弟弟，道个歉。”“现在。
”“立刻。”“马上。”李强瞪大眼睛。“我给他道歉？！做梦！”李总腮帮子咬得死紧。
额角青筋直跳。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一直沉默、却像座即将喷发火山般的屠善。
再看看一脸为难的校长和老师。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李强。
”“道歉。”“爸！”“道歉！”李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脸涨得通红。鼻血又往下淌。
他看着他爸铁青的脸。又看看我。最后。极其不情愿地。对着屠善的方向。
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对…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听不见。”我说。
“对不起！”李强吼了出来，带着哭腔和屈辱。屠善依旧低着头。没反应。
李总拉着还在发懵的老婆。拽着不情不愿的李强。“我们走！”一家三口。狼狈地摔门而去。
校长室里剩下我们四个。一片寂静。校长擦了擦额头的汗。
“咳…那个…屠善姐姐…”“今天的事…”“学校也有责任。”“我们会加强管理…”“嗯。
”我打断他，“加强监控，尤其死角。再有下次，我手里的证据，就不只是给校长您看了。
”校长噎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行了。”我拉起屠善的手腕。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赵老师，麻烦您，我弟弟脸上的伤，明天帮他请个假。”赵老师连忙点头：“好，好，
应该的。”我拉着屠善。走出办公楼。夜风更凉了。他一直沉默。像根木头。走到自行车棚。
我松开他。“车钥匙。”他没动。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喂。”我戳戳他胳膊。
他猛地抬头。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我才看清。他没哭。眼睛红得厉害。
像烧着两团火。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血印。“为什么？”他声音哑得厉害。“什么为什么？
”“你有证据…”“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为什么…要等到…”等到他被逼到墙角。
等到他被骂野种。等到他差点失控。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的委屈。愤怒。不解。
像滚烫的岩浆。“早拿出来。”“学校最多警告李强。”“不痛不痒。”“过几天。
”“他还会找你麻烦。”“找别人麻烦。”“现在这样。”“他怕了。”“他那个爹，
也怕了。”“以后。”“至少在这个学校。”“没人敢再动你。”我抬手。
想擦擦他嘴角的血渍。他猛地偏头躲开。像只受惊的刺猬。
“那…那刚才…”“他骂我…”“野种…”他声音哽住。别开脸。肩膀抖得更厉害。
我叹口气。“骂就骂呗。”“又不会掉块肉。”“你少根头发了？”“还是他骂一句，
你就真成野种了？”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瞪着我。“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
”“他们…他们一直这么叫！”“从小叫到大！”“我…”“我…”他胸膛剧烈起伏。
说不下去。眼睛里的火。烧得更旺。混杂着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难堪。“我懂。”我说。
声音很平静。“不就是没爹么。”“我也没爹。”“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没了。”“我爸？
”“不知道死哪去了。”“我跟着我奶奶长大。”“十岁。”“奶奶也走了。
”“村里人都叫我扫把星。”“克死爹妈，克死奶奶。”“说我是野种。”“是祸害。
”“说我不该活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所以。”“我懂。”屠善愣住了。
眼里的怒火。凝固了。呆呆地看着我。像第一次认识我。“那…那你…”“我怎么了？
”“我活得好好的。”“长这么大了。”“还捡了你这么个拖油瓶弟弟。
”“照样吃饭睡觉打…咳，上班。”“他们骂他们的。”“我活我的。”“嘴长别人身上。
”“爱说啥说啥。”“心长我自己身上。”“它知道我是谁。”“就够了。”我抬手。
这次他没躲。粗糙的指腹。擦过他嘴角已经干涸的血渍。有点用力。他疼得吸了口气。“疼？
”“嗯。”“疼就记住。”“下次再有人骂你。”“你就当听狗叫。”“实在气不过。
”我凑近一点。压低声音。“找个没监控的地儿。”“套个麻袋。”“揍他丫的。
”“别打脸。”“专挑肉厚的地方。”“疼。”“还验不出伤。”屠善：“……”他看着我。
眼神从愤怒，到茫然，到…一点点亮起奇异的光。嘴角似乎想往上翘。又使劲压下去。最后。
他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知道了。”声音还有点哑。但没那么沉了。“车钥匙。
”我又说了一遍。他从书包侧袋摸出来。递给我。我开锁。把车推出来。“上来。
”“我带你。”他默默坐上后座。夜风穿过安静的校园。吹起少年额前的碎发。
他沉默了很久。快到小区门口时。他忽然在后面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姐。
”“嗯？”“你…”“你挺牛逼的。”我笑了。拧了下油门。小电驴加速。“废话。
”“你姐我。”“牛逼坏了。”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屠善有点不一样了。
话还是不多。但眼神没那么沉了。偶尔。嘴角会往上弯一下。像冰雪初融。
他脸上的擦伤结了痂。红红的一块。看着碍眼。我给他买了顶黑色鸭舌帽。“遮着点。
”“别吓着小朋友。”他接过帽子。扣在头上。帽檐压低。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巴。“嗯。”“谢了。”别扭地道谢。但好歹说了。进步。周末。
他破天荒没在家刷题。“姐。”“出去一趟。”“去哪？”“书店。”“买资料？”“嗯。
”“钱够吗？”“够。”他背上书包出门。背影挺拔。像个真正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窝在沙发里。啃着苹果。看狗血电视剧。心里盘算着。两根大刺拔了。
黑化值应该降了不少。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回家。躺平。睡懒觉。点外卖。刷剧。神仙日子。
正美滋滋想着。门被敲响了。不是钥匙开门。是敲门。很轻。但很急。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女孩。白裙子。长发。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书。我认识她。温凉。屠善他们班的。年级前三。学霸女神。
书里…也是屠善短暂青春期里。一个隐秘的伤口。他暗恋她。像仰望月光。卑微又沉默。
后来温凉家里出事。她求到了屠善面前。彼时屠善已经崭露头角。有能力帮她。
但代价…温凉用自己做了交易。成了屠善养在外面的金丝雀。也成了后来男主扳倒屠善时。
捅得最深的一刀。“你…你好。”温凉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请问…屠善在家吗？
”“他出去了。”我靠在门框上，打量她，“有事？”“我…”她咬了咬下唇，眼神躲闪，
“我…我是来还书的。”她把怀里抱着的几本书往前递了递。《高等数学解析》。
《物理竞赛精编》。都是屠善最近在啃的硬骨头。“放门口吧。”我说。“不…不行。
”她摇头，有点急，“屠善同学帮我…帮我讲解了很多题，我…我想当面谢谢他。”讲解题？
我挑眉。书里可没这出。“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看看她，“要不，你进来等？
”“不…不用了！”她像受惊的兔子，后退一步，“我…我在楼下等就好。
”她把书小心地放在门口地上。转身就要走。“喂。”我叫住她。她停住。回头看我。
眼神怯生生的。“你喜欢屠善？”她脸唰地红了。慌忙摆手。“没…没有！
”“就是…同学…”“他帮了我很多…”“哦。”我点点头，“那行。”她松了口气。
匆匆跑下楼。白裙子在楼梯转角一闪。没了。我关上门。看着地上那几本书。崭新。
连个折角都没有。不像被翻过。啧。少女心事。弯弯绕绕。麻烦。傍晚。屠善回来了。
拎着个袋子。里面是几本新买的习题。“门口书谁的？”我故意问。他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温凉的。”“哦，还你的？”“嗯。”“她下午来了。”“等了会儿。
”“说谢谢你帮她讲题。”他“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把书拿进来。放在自己书桌上。
摞得整整齐齐。耳朵尖。有点红。“她物理不太好。”他低着头整理书桌，声音没什么起伏，
“有几道题总错。”“你帮她讲了？”“嗯。”“讲多久？”“一个多月吧。”“天天讲？
”“差不多。”“放学后？”“嗯。”“在教室？”“图书馆。”“哦。”我啃着苹果。
“人姑娘挺漂亮。”“看着也乖。”“喜欢？”他整理书的动作停了。背影僵了一下。
“没有。”“就是同学。”“帮个忙。”语气硬邦邦。此地无银三百两。“哦。”我不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