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问穹

东荒，无垠广袤，天似穹庐，笼盖西野。

无数王朝、宗门、世家，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沉浮兴衰，演绎着无尽的沧桑。

武道，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通行证，是亿万生灵仰望星空、妄图触摸命运的唯一阶梯。

传说，在九天星穹的尽头，武道至境可破碎虚空，超脱生死，掌缘生灭，成就不朽。

仙道缥缈，虚无若梦，却如同最诱人的幻影，吸引着代代英豪前仆后继，血染长路。

然能踏过尸山血海，登顶绝巅者，不过沧海一粟。

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不过是这浩瀚武道星穹下，一粒随风飘荡、默默无闻的尘埃。

在这片浩瀚东荒最不起眼的东南边陲，十万莽荒群山如同上古巨兽蜿蜒的脊梁，褶皱深处，散落着零星如豆的小镇。

青牛镇，便是其中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

镇如其名，依山靠岭，古朴贫瘠。

此刻，铁匠铺特有的沉闷敲击声，正从那青石矮屋中传出，与远处山林回荡的悠长牛哞交织，勾勒出小镇周而复始的一天。

就在这最平凡的烟火深处，一丝不甘于尘埃的火星，正悄然于黑暗中燃起，倔强地刺向深沉的穹隆。

这火星的名字，叫墨辰。

正午的日头毒辣，将青牛镇烤得无精打采。

铁匠铺后院，是热的囚笼。

三座土炉如同蹲伏的熔岩巨兽，吞吐着赤红焰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高温。

空气被热浪扭曲，视野微微晃动。

浓郁的煤烟味混杂着铁水蒸腾出的硫磺气息，死死粘附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铛！

铛！

铛！

——滋啦！”

沉重的敲击与铁器淬火的激鸣，是这酷热牢笼里唯一的乐章。

汗水如瀑，尚未滑落，便在高温下蒸腾为缕缕白烟，缭绕在挥锤的人影周身。

墨辰。

十七岁的少年，赤裸着精壮的上身。

初具规模的肌肉线条紧绷在黝黑的皮肤上，如同被流水打磨过的黑色岩石。

油亮的汗珠顺着颈项和脊背深刻的沟壑滚落，滴滴砸在灼热的铁砧边缘，瞬间化作一阵更刺鼻的白烟。

炉火的光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映亮了一双沉稳得与年龄不符的眼睛。

那眸子，不像少年人应有的清澈，倒似两口深潭，专注、锐利、沉静。

视线焦点牢牢锁着铁砧上那块变幻形态的暗红铁胚。

每一次扬锤、每一次落下、每一次角度变换，都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

他甚至能在挥锤的间隙，准确地用脚尖将散落在炉膛旁的碎木柴巧妙地踢入炉口，绝不多费一丝额外的气力。

贫穷，如同悬顶之剑，教会了他对一丝一毫资源近乎吝啬的珍惜。

炉火噼啪作响，铁锤与金属亲吻、分离。

劳作终于结束。

墨辰仔细擦拭掉铁砧和风箱缝隙的黑色浮灰，如同侍奉一件珍宝。

那柄用旧布缠绕包裹的木柄铁锤，被他轻轻放回原位，动作沉稳。

这才抓起搭在旧木桩上的、洗得发白几乎透光的粗布汗巾，狠狠抹去脸上几乎凝成盐粒的汗水，套上一件同样破旧的、打着补丁的灰布褂子。

推开沉重、吱呀呻吟的后门，便是墨家小院。

墨山，墨辰的父亲，一个腰背佝偻得厉害的中年男人，正半跪在院角的柴堆旁。

他那曾经足以挥舞铁锤的手臂，如今每一次抬起沉重的斧头劈向碗口粗的木柴，都显得格外艰难。

每一次挥动，沉重的喘息伴随着腰部的疼痛都会让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抽搐。

墨辰快步上前，沉默而坚定地夺过父亲手中的斧柄。

“爹，歇着。

我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斧刃精准落下，木柴应声而开，断面整齐光滑。

他没有看父亲脸上瞬间涌起的复杂——那是一种交织着欣慰、心疼、与挥之不去自责的悲凉。

日头西斜，暑气稍退。

练武场方向传来隐约的呼喝。

那是镇上最大户李家聘请的护卫队长赵刚在练拳。

那里几乎是镇上少年们眼中通往“不凡”的唯一窗口，吸引着众多艳羡的目光。

墨辰送铁件路过时，驻足在老槐树粗壮而斑驳的阴影里。

树皮如鳞片般粗糙开裂，散发着一种古老苍凉的气息。

透过稀疏的枝叶，他沉默地望向练武场。

场中，赵刚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身形魁梧。

一套基础拳法被他打得虎虎生风，刚猛有力。

拳脚破开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脚掌踏在干燥、扬着淡淡红褐色尘土的地面上，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要将大地踏陷。

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汗水蒸腾，折射出精悍的光芒。

围观的少年们不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

墨辰的目光，在那身影上黏着。

少年眼中常见的羡慕被深沉的渴念取代。

那双总如深潭般沉寂的眸子，骤然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爆发出一种灼热、压抑、近乎偏执的光亮！

铁砧上万次敲打锤炼出的筋骨，千斤铁料搬运磨砺出的悍勇臂力，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引燃这不甘之火的原初薪柴。

那光亮首指苍穹，无声地怒吼，穿透尘嚣，渴望触及那遥不可及的——武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