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桌上那个奶茶杯。杯壁上粘着半张符咒。黄纸朱砂。皱巴巴的。风一吹。
符咒边角翘起来。扑簌簌响。这玩意儿昨天还贴在王二麻子家那头倔驴脑门上。
现在成了我“灵气啵啵茶”的杯贴。“搅搅姐!”卷卷撩开后厨油腻腻的布帘子,
探出半张沾着面粉的脸,“‘大力出奇迹芋泥厚乳’的芋头又不够了!后山那窝土拨鼠精,
坐地起价!说咱们挖秃了它们的过冬粮!”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汗是咸的。
混着空气里漂浮的甜腻奶精味。这味儿。搁上辈子我能绕着走三条街。现在。是我的命。
“告诉它们,”我头也不抬,
把一勺浑浊的、泛着可疑绿光的“低阶聚灵草浓缩汁”兑进大桶里,“再涨价,
我就把‘香烤土拨鼠风味仙贝’加入明日新品。”卷卷缩了缩脖子。“哦。
”布帘子吧嗒落下。卷卷是我穿来这鬼地方捡的第一个伙计。老实。肯干。
就是胆子比土拨鼠还小。我穿来三个月。修真界。听着牛逼。实际上。
灵气稀薄得跟兑了八次水的假酒似的。大宗门霸着仅存的灵脉。小修士穷得叮当响。
普通凡人?想沾点灵气延年益寿?做梦去吧。买块最下品的“清心玉佩”。
得掏空祖孙三代裤兜。那天。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蹲在青石板路边。看对面丹药铺的胖掌柜。
翘着兰花指。用镊子夹起一颗灰扑扑的“下品辟谷丹”。小心翼翼放进铺着红绒布的锦盒。
标价。五十个下品灵石。够一个凡人家庭吃三年白面馍馍。我低头。
看着手里半个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灵光一闪。比闪电还快。辟谷丹为什么贵?
不就因为它含了那么一丁点微末灵气吗?普通人吃了。顶多一天不饿。精神头好点。
效果吹上天。也扛不住它贵啊!要是……我把这点微末灵气。稀释。稀释。再稀释。
兑进水里。加点甜味。加点嚼头。卖便宜点……一个铜板就能嘬一口。
五十个铜板管饱管精神。那还卖个屁的丹药!“搅搅姐!”卷卷又冒出来,声音发颤,
“压压……压压掌柜又来了!”我眼皮都没抬。压压。对面丹药铺的胖掌柜。姓压。名压。
人如其名。看谁都想压一头。自从我的“真·灵气啵啵茶”摊子支起来。他脸上的横肉。
就没舒展过。“哟!搅搅老板,生意兴隆啊!”压压的声音像抹了猪油,滑腻腻地挤进来。
他挺着肚子。硬是把自己塞进我这巴掌大的铺面。一身绸缎袍子。油光水滑。
跟我这油腻腻的木头柜台。格格不入。他绿豆小眼扫过排到街尾的长队。
扫过伙计们手里上下翻飞的摇杯。扫过墙上那块歪歪扭扭的木招牌——“搅搅の茶”。
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药渣味的冷气。“搅搅老板,你这‘灵气’啵啵茶,”他拖长了调子,
手指头敲着我的柜台,“用的什么灵草仙露啊?别是……后山沟里挖的野菜汁吧?喝坏了人,
可是要命的事!”排队的人群里。起了点小骚动。我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标准服务微笑。
“压压掌柜,”我拿起一个空杯,熟练地贴上那张从倔驴脑门回收的黄符,“您这话说的,
我这符,可是青云观张道长开过光的!正经‘聚灵符’!边角料那也是灵气!懂不懂?
”我指着符纸上歪歪扭扭的朱砂印。“瞧见没?‘天地银行’认证!童叟无欺!
”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压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歪门邪道!”他甩了下袖子,
差点带倒我插着吸管的竹筒,“走着瞧!”他气呼呼地挤出去。像一团移动的油腻乌云。
卷卷凑过来。小声问:“搅搅姐,咱那符……真是张道长开光的边角料?”我白他一眼。
“废话!昨天他家那头倔驴撞翻了我的摊子,赔给我的!驴脑袋上现揭下来的!热乎着呢!
”卷卷:“……”“别愣着!”我踹了他屁股一脚,“‘凝神静气茉莉清茶’快没了!
赶紧去隔壁村收茉莉花!告诉他们,这次用灵石结账!指甲盖那么大的下品灵石!
”卷卷眼睛一亮。“好嘞!”灵石。硬通货。在这凡人地界。比金子还好使。
我数着抽屉里哗啦啦响的铜板。还有角落里。那几颗灰扑扑、花生米大小的下品灵石。
心里盘算。光靠回收符咒边角料。不行。量太少。不稳定。
得找个稳定的、便宜的“灵气”来源。我盯上了后山那条臭水沟。叫“落魂涧”。名字吓人。
其实就是条被上游几个小炼器作坊排废料排黑了的河沟。水又黑又稠。冒着泡。
散发着一股铁锈混合腐烂植物的怪味。寻常人避之不及。但我蹲在沟边。
看着水里偶尔翻上来的一两个、米粒大小、暗淡无光的渣滓。那是炼废了的法器碎片。
或者报废的劣质灵石残渣。里面。还残留着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驳杂灵气。
蚊子腿也是肉。“卷卷!”我招呼他,“去!找王二麻子,把他家那辆漏水的破板车借来!
再雇俩胆大的!咱们去落魂涧……进货!”卷卷的脸。瞬间绿得跟落魂涧的水一样。
“搅搅姐……那水……有毒吧?”“怕什么!”我豪气干云,“兑!使劲兑!
一桶沟水兑十桶山泉水!再煮它三个时辰!加双倍茉莉花!
就叫……‘暗黑之潮·霸气生津特饮’!卖五个铜板!主打一个猎奇!
”卷卷:“……”靠着回收符咒边角料和“落魂涧特调”。我的小店。火了。火得一塌糊涂。
“真·灵气啵啵茶”成了这条街的传奇。五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买一口带着丝丝“灵气”的甜水。提神。醒脑。干活有劲儿。凡人当神仙水喝。
低阶修士路过。也忍不住来一杯。解馋。比嗑劣质丹药便宜多了。
我盘下了隔壁倒闭的包子铺。打通。墙上歪歪扭扭的招牌。
换成了稍微不那么歪的——“搅搅真灵气连锁奶茶一号店”。是的。连锁。我的野心。
不止这一亩三分地。卷卷成了店长。手下管着三个新招的、手脚麻利的小丫头。
压压掌柜的丹药铺。门可罗雀。他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麻烦来了。先是“落魂涧特调”出事了。一个常来光顾的老主顾。拉肚子了。
拉得脸色发青。被人抬到我店门口。家属哭天抢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黑心商。
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压压掌柜站在他丹药铺高高的台阶上。抱着胳膊。冷笑。
绿豆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卷卷急得快哭了。“搅搅姐!怎么办啊!他们说……说要报官!
”我拨开人群。走到那躺在地上哼哼的老主顾身边。蹲下。看了看他的脸色。
又掰开他紧捂肚子的手。一股浓烈的、劣质烧刀子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站起来。拍拍手。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李大伯,昨儿个‘暗黑之潮’买一送一,
您一个人干了三大杯,对吧?”李大伯哼哼声一顿。“喝完不过瘾,
又去东街张寡妇开的‘忘忧酒肆’,打了半斤最烈的‘穿肠烧’,对吧?
”李大伯的眼神开始躲闪。“喝完酒,回家路上,还顺了刘老头地里两根没长熟的黄瓜啃了,
对吧?”李大伯不哼了。脸有点红。人群里有人发出嗤笑。“您这肚子,”我指了指,
“是烧刀子配生黄瓜闹的,关我五个铜板一杯、煮了三个时辰的‘暗黑之潮’什么事?
”李大伯的家属不哭了。面面相觑。压压掌柜脸上的冷笑。僵住了。我转身。
对着所有围观的人。“各位街坊邻居!‘搅搅の茶’用料实在!童叟无欺!
‘落魂涧特调’虽然原料猎奇,但工序绝对卫生安全!李大伯这事,是个误会!为表歉意,
今天全场饮品,买一送一!”人群静了一瞬。爆发出欢呼。“搅搅老板敞亮!”“我就说嘛!
喝了那么久都没事!”“给我来两杯‘霸气生津’!”危机。被我五个铜板一杯的买一送一。
化解了。人群散去。卷卷崇拜地看着我。“搅搅姐!你太神了!你怎么知道李大伯的事?
”我哼了一声。“这条街上,有什么事能瞒过卖奶茶的?”信息集散中心。懂不懂?
我以为这事就算过了。没想到。更大的雷。在后面。那天。
我刚用新收来的、据说是某个小宗门淘汰下来的“清尘符”擦桌子用的边角料。
调制出一批限量版“仙气飘飘·云雾抹茶”。限量一百杯。定价。一颗花生米大的下品灵石。
刚挂出牌子。店门就被一股大力。“砰”地撞开。不是撞。是震。门板嗡嗡作响。
灰尘簌簌落下。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
都穿着洗得发白、但料子明显比凡人好太多的青色布袍。袖口绣着一个小小的银色云纹。
脸色冰冷。眼神像刀子。扫过店里每一个角落。空气瞬间凝固。排队的客人。
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鸦雀无声。伙计们僵在原地。摇杯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格外刺耳。
矮个子男人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谁是店主?”卷卷腿一软。
差点跪下。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挡在前面的伙计。站出来。“我是。两位……仙长?
”高个子男人没说话。目光落在我刚挂上去的牌子上。“仙气飘飘·云雾抹茶”。
又扫过吧台后面。那一罐罐装着五颜六色粉末、黏糊糊汁液的瓶瓶罐罐。最后。定格在墙角。
那个用来煮“落魂涧特调”的。特大号。黑漆漆。还沾着可疑绿色水垢的铁桶上。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像看到了一堆腐烂的垃圾。
“扰乱凡俗秩序。”矮个子男人冷冷开口,声音毫无起伏,“以凡物伪充灵物,牟取暴利。
按律,封店。货物没收。店主……”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带走。
”卷卷“哇”一声哭出来。“搅搅姐!”客人们吓得作鸟兽散。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压压掌柜的脑袋。从他家丹药铺二楼窗户探出来。脸上笑开了花。绿豆眼眯成两条缝。
我脑子嗡嗡响。封店?没收?带走?去哪儿?传说中的修真界黑矿?还是直接拍死当花肥?
不行!绝对不行!我辛辛苦苦三个月!起早贪黑!跟土拨鼠精砍价!跟臭水沟搏斗!
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家底!眼看连锁梦就要起步!不能就这么完了!“等等!
”我猛地大叫一声。声音尖得吓了自己一跳。那两个青衣人脚步一顿。冰冷的目光刺过来。
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仙长!”我挤出这辈子最谄媚、最真诚的笑,
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后面,手忙脚乱地翻找,“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这是正经生意!
有认证的!”我抓起一个空奶茶杯。把上面那张皱巴巴、边缘还翘着的黄符用力撕下来。
双手捧着。像捧着圣旨。递到矮个子男人面前。“您看!青云观!张道长!开过光的!
‘天地银行’认证的正品聚灵符边角料!纯天然灵气来源!童叟无欺!”矮个子男人没接。
他盯着那张符。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眼神更冷了。“边角料?”高个子男人终于开口了,
声音像冰块摩擦,“还回收的?”“废物利用!绿色环保!”我赶紧接话,“响应上界号召!
节约每一丝灵气!杜绝浪费!从我做起!”“胡闹!”矮个子男人厉喝一声,“符箓之道,
岂容尔等凡俗亵渎!回收符纸,混杂凡尘浊气,所聚灵气驳杂不堪,饮之有害无益!
此乃其一!”他指向墙角那个黑漆漆的大铁桶。“其二!竟敢用‘落魂涧’的污秽之水!
那水中混杂炼器废渣,毒性猛烈!你等竟敢……”“煮开了!仙长!煮了三个时辰!
沸腾翻滚!高温消毒!绝对安全!”我抢着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我们还加了双倍茉莉花!清新口气!掩盖异味!效果杠杠的!
”两个青衣人:“……”空气死寂。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卷卷在后面小声抽泣。压压掌柜在楼上窗户边。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像只偷到油的老鼠。
高个子男人盯着我。眼神像探照灯。似乎想把我从里到外看穿。过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没那么重的杀气了?“巧舌如簧。”他评价。
矮个子男人皱眉:“师兄,此女……”高个子抬手。打断他。“你方才说,”他看着我,
“节约每一丝灵气?杜绝浪费?”我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仙长明鉴!我们小本生意,
本分经营!每一丝灵气都来之不易!都用在刀刃上!让普通凡人也享受到灵气的普惠!
五个铜板!就能感受仙缘!这是何等功德!
我们这是……这是在为修真界的可持续发展添砖加瓦啊!”我搜肠刮肚。
把上辈子听过的所有高大上词汇。全堆砌出来。高个子男人沉默。目光再次扫过我的小店。
扫过那些廉价的原料。
堆着的、回收来的各种符咒边角料、废弃灵石碎末、甚至还有几片蔫了吧唧的低阶灵草叶子。
最后。落在我脸上。“你叫什么?”“搅搅!我叫搅搅!”我赶紧回答。“搅……搅?
”他眉头又皱起来。“对!就是……把好东西都搅和在一起!让大家都尝尝的意思!
”我硬着头皮解释。高个子男人:“……”他似乎在思考。矮个子男人不耐烦了:“师兄!
跟她废什么话!封店拿人……”“慢着。”高个子男人再次抬手。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所用符纸边角料,来源驳杂,灵力微弱且混乱,长久饮用,于凡人体质,隐患不小。
”我的心沉到谷底。完了。还是不行?“至于落魂涧之水,”他顿了顿,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煮沸亦难尽除其害。此法,断不可续。”我腿一软。
差点瘫倒。卷卷哭得更响了。压压掌柜的笑声。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