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将御花园的朱红宫灯吹得东倒西歪。
沈容微跪在太医院后院的青石板上，膝下冰碴子刺得皮肉生疼。
她望着廊下烧得正旺的银丝炭盆，想起父亲在诏狱咳出的血沫子，
将冻僵的手指又往袖筒里缩了缩。"沈家丫头，想好了吗？"李太医掀开棉帘子，
药香混着热气扑在沈容微脸上。他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汤药，"喝下这绝育的方子，
明日就能去永寿宫当差。"琉璃盏里的汤药晃出细碎波纹，映出沈容微清秀的眉眼。
她想起三日前父亲被锦衣卫带走时，母亲攥着她手说的那句"容儿，沈家百年清誉，
全在你一念之间"。此刻太医院檐角的铜铃被北风吹得叮当乱响，倒像是催命的符咒。
"奴婢愿往。"沈容微仰头饮尽苦药，喉间火烧火燎。
李太医捻着胡须轻笑："到底是沈院判的亲闺女，识时务得很。永寿宫那位怀着龙胎，
正是用人之际......"话音未落，东边突然传来凄厉尖叫。沈容微循声望去，
只见永和宫方向腾起滚滚浓烟，几个小太监提着水桶慌慌张张往那边跑。李太医脸色骤变，
抬脚就要走，却被沈容微扯住衣角。"大人且慢。"她指尖还沾着雪水，
在青砖上画出个奇怪的符号，"这是苗疆的焚香蛊，遇水则毒雾弥散。当用石灰覆之，
再取雄黄酒泼洒。
"李太医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你怎知......""家父当年随军南征，曾破过此术。
"沈容微垂下眼睫，藏住眸中暗芒。父亲编纂的《南疆医典》此刻正在她怀中，
书页间还夹着母亲连夜抄录的诏狱地形图。三更梆子响时，沈容微跟着掌事姑姑往永寿宫去。
路过御药房，忽听得假山后传来细碎呜咽。她借口腹痛落后几步，
借着月光瞧见个浑身是血的宫女蜷在雪地里，
腕上金钏刻着莲花纹——那是珍贵人宫里的标记。
"救我......"宫女突然抓住她裙角，脖颈青紫指痕触目惊心，"六皇子不是病死的，
是、是......"话未说完便断了气，指尖在雪地上划出半朵残梅。沈容微蹲下身，
发现宫女后颈有个针眼大的红点。她悄悄拔下银簪往穴位一探，
簪头顿时泛起幽蓝——是见血封喉的孔雀胆。"作死的小蹄子，还不快跟上！
"掌事姑姑的呵斥声传来。沈容微将染毒的银簪藏入袖中，起身时瞥见梅树枝头绽开一点红，
在雪夜里艳得惊心。永寿宫暖阁里，静嫔正倚着锦垫喝安胎药。沈容微跪着奉茶时，
见她腕间戴着串白玉菩提，突然想起母亲说过，静嫔入宫前曾在寒山寺带发修行三年。
"你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静嫔忽然开口，声音像檐角融化的雪水，
"本宫怀胎后闻不得麝香，李太医倒是会挑人。"沈容微心头一跳。方才在太医院，
李太医的香囊里确有麝香气息。她正要回话，静嫔突然打翻药碗，掐着脖子剧烈喘息，
指缝间渗出黑血。"传太医！快传太医！"宫人们乱作一团。沈容微扑到榻前扣住静嫔脉门，
三指下的跳动忽疾忽徐，分明是中了牵机毒。她扫过满地药汁，突然抓起妆台上的银剪子，
对着静嫔中指便是一刺。"你做什么！"掌事姑姑要来拉扯，
却被沈容微厉声喝止："不想娘娘殒命就取生鸡蛋来！要快！"乌黑毒血顺着金针滴进蛋清，
渐渐凝成蛛网状。沈容微额角沁汗，想起父亲说过牵机毒需以人血为引，下毒者必在殿中。
她余光瞥见个粉衣宫女正要溜走，抄起药碗掷过去，瓷片擦着那人耳际划过，带下一缕发丝。
"拿下！"静嫔虚弱开口，"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急着送我们母子归西。
"粉衣宫女突然癫狂大笑，七窍流出黑血。沈容微暗道不好，冲上去捏住她下颌，
却见舌根处藏着毒囊。濒死的宫女死死盯着静嫔腹部，
道："珍贵娘娘......会送你们......团聚......"窗外北风呼啸而过，
卷着雪粒子拍打在茜纱窗上。沈容微望着渐熄的炭火，突然听见静嫔轻声说："你父亲的事，
本宫或许能说上话。"腊梅幽香混着血腥气在暖阁萦绕，沈容微攥紧袖中毒簪。她知道，
从今夜起，自己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暗香浮动粉衣宫女的尸体被白布裹着抬出去时，
沈容微注意到她鞋底沾着几片淡紫色花瓣。这种西域紫鸢只在珍贵人居住的棠梨宫种植，
去年南疆进贡时皇帝独赐了三株。"沈医女。"静嫔倚在缠枝牡丹引枕上，
腕间菩提子泛着温润光泽，"听闻你父亲是因误用虎狼之药被弹劾？
"沈容微正在调配解毒药方的指尖微颤，青瓷药杵磕在玛瑙钵上发出清脆响声。
三日前父亲入狱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锦衣卫冲进沈府时掀翻的药柜里，
那包本不该存在的雷公藤格外刺目。"娘娘明鉴。"她将碾碎的甘草添入药汤，
"家父开的方子本该是五钱当归，
可那日从太医院领出的药包里......"话到此处突然顿住，
望着药汤表面浮起的油花瞳孔骤缩。静嫔顺着她目光看去，
忽然轻笑："看来有人不想让本宫喝这碗药。"雕花窗棂透进的晨光里，
药汤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虹彩。沈容微取银针探入，针尖顷刻覆上黏腻黑膜。
她蘸取些许凑近鼻尖，竟嗅到一丝龙涎香气息——这是御前才有的贡品。
"劳烦娘娘将今日接触过药炉的人都唤来。"沈容微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众人赶到时，只见小宫女春桃跌坐在煎药的小厨房里，七窍流血而亡，
手中还攥着半截孔雀尾羽。静嫔抚着微隆的小腹退后半步，
白玉菩提磕在紫檀木案几上："这永寿宫，怕是早成了筛子。
"当夜沈容微被安排住在西偏殿。她借着整理药材的由头，
将父亲那本《南疆医典》藏在枕下。子时更鼓响过三声，窗纸突然被戳破个小洞，
一缕青烟袅袅而入。沈容微屏息佯睡，袖中银针蓄势待发。黑影闪入内室瞬间，
她翻身掷出三枚银针，却听得"叮叮"几声被尽数打落。月光照亮来人阴柔面容，
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崔玉。"姑娘好身手。"崔玉把玩着翡翠扳指，嗓音似毒蛇吐信，
"可惜太医院案卷记载，沈院判之女不通武艺。"他突然逼近，冰凉指尖划过沈容微脖颈，
"或者说......姑娘在沈府藏拙十五年？"沈容微后脊渗出冷汗。
父亲确实自幼不许她习武，方才那手飞针之术，是幼时偷看兄长练功时学的。
她强自镇定道："公公深夜造访，总不是为查沈家家事？""聪明人该懂得借东风。
"崔玉将个锦囊扔在榻上，里面滚出颗带血的东珠，"三日后皇上要往寒山寺祈福，
珍贵娘娘头风发作去不得。若是静嫔娘娘能在御前......"他话未说完，
窗外突然传来野猫嘶叫。沈容微捏着东珠的手微微发抖。这是南疆战利品，
去年皇帝赐给珍贵人的生辰礼。若将此物呈给御前的静嫔被搜出，便是百口莫辩的巫蛊之罪。
"为何选我？""因姑娘够狠。"崔玉低笑，"能眼都不眨饮下绝子汤的人，
最适合在宫里活下去。"五更天时下起冻雨。沈容微盯着那颗东珠直到晨光熹微，
突然用银簪撬开珠身。中空处掉出张字条，
上面画着古怪图腾——与父亲医典中记载的噬心蛊纹样一模一样。三日后御驾出宫，
静嫔的轿辇行至朱雀门时，突然被禁军统领拦下。沈容微跟在轿旁，
看见崔玉站在城楼上冷笑。"奉旨搜查！"禁军掀开轿帘的瞬间，
沈容微突然扑倒在地："奴婢有要事禀报！"她高举的锦囊中滚出数十颗东珠，
在青石地上撞出清脆声响，"今晨发现有人将此物藏于娘娘轿中，珠内刻有咒文！
"全场哗然。禁军统领劈开东珠，内壁赫然用朱砂写着皇帝生辰八字。崔玉脸色骤变，
正要开口，却见沈容微又呈上个木盒："此物是从崔公公房中搜得，请陛下过目。
"盒中血色丝绢上，密密麻麻的蛊虫正在蠕动。皇帝当场呕出黑血，
太医院众人面如土色——这正是噬心蛊的母虫。"贱人诬陷！"崔玉飞身欲逃，
被禁军乱箭射穿膝盖。沈容微跪在雨中，听着崔玉的惨叫声，
想起那夜父亲在诏狱嘶哑的呼喊。她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气盖过雨水的咸涩。
静嫔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菩提子擦过她带血的掌心："你做的很好。
"霜雪淬炼崔玉被凌迟那日，沈容微在太医院角落发现个带锁的檀木匣。
钥匙是她从崔玉尸身上摸来的铜牌，内里整齐码放着珍贵人与南疆往来的密函。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画像，绘着位眉眼与珍贵人七分相似的女子，
落款是永初三年——那是先帝在位时年号。腊月廿三祭灶夜，沈容微奉命往冷宫送驱寒药。
经过枯井时，忽听得井下传来呜咽。她举灯照去，对上一张被烙铁毁尽容貌的脸。
"姑娘......救......"那女子伸出溃烂的手，腕间银铃铛刻着司礼监暗纹。
沈容微瞳孔骤缩——这是去年暴毙的端慧皇贵妃贴身宫女！
冷宫枯井里的腐臭味混着硫磺气息，熏得人眼眶发疼。沈容微将麻绳系在腰间时，
摸到井沿青苔下凹凸的刻痕——是父亲教过的苗文"囚"字。井水映着灯笼昏黄的光，
照见那女子脸上纵横交错的烙痕，像被撕碎的牡丹花瓣。
"奴婢青鸢......端慧皇贵妃的梳头宫女。"女子声音嘶哑如裂帛，
从怀里掏出半枚鎏金簪头，"娘娘不是病逝，
是瞧见珍贵人往祭天香炉里撒蛊粉......"沈容微正要细问，
远处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她迅速解下披风裹住青鸢，
却在触及她手臂时顿住——皮下有细虫蠕动的触感。"他们在喂蛊。"青鸢突然抓住她手腕，
眼里迸出骇人亮光，"每月朔望，珍贵人亲往冷宫喂血，
那蛊虫就养在......"话未说完，一支淬毒袖箭破空而来，正中她咽喉。
沈容微旋身躲到井后，见两个黑影掠过宫墙。她捏碎随身带的艾草香丸，
浓烟中摸到青鸢僵冷的手，掌心用血画着朵五瓣梅——正是父亲医典里蛊王标记。三更时分，
沈容微跪在永寿宫暖阁，将染血的簪头呈给静嫔。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映得静嫔腕间菩提子忽明忽暗。"这是先帝赐给端慧皇贵妃的缠枝莲纹簪。
"静嫔指尖抚过簪头残缺的"慧"字，"当年贵妃暴毙，这簪子本该随葬。
"她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赫然出现蛊虫状的黑色血丝。沈容微把脉的手指猛地收紧。
脉象滑如走珠，分明是双生子之兆，可皮下隐隐有活物游走。她掀开静嫔衣袖，
见雪白小臂上浮着朱砂色的蝴蝶斑——噬心蛊的子虫已种入胎胞。"本宫活不过生产那日。
"静嫔平静地拉开妆奁暗格，取出个玄铁匣，"此物托付于你，
若来日......"话未说完，外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沈容微藏好铁匣翻窗而出，
瞥见个眼熟的小太监往井里撒药粉。她认出那是珍贵人宫里的双喜，
腰间晃着的香囊绣着金线螭纹——与崔玉尸身上搜出的密函暗记相同。腊月廿八，
皇帝突发恶疾昏迷不醒。珍贵人代掌凤印那日，沈容微被召往棠梨宫。殿内暖如仲春，
珍贵人正在给一盆紫鸢花修枝，花蕊里竟爬出蜈蚣状的蛊虫。"沈医女可知这是什么？
"珍贵人丹蔻划过花瓣，露出手腕狰狞的刀疤，"噬心蛊的母虫，需以处子心头血喂养。
"她突然掐住沈容微下巴，"静嫔胎中子蛊发作时，本宫很好奇你会保大人还是胎儿。
"沈容微袖中银针已抵住珍贵人脉门，却见她笑得更艳："你若杀我，
皇帝体内的母蛊会让整个皇宫陪葬。"她掀开衣襟，心口处趴着只血红的蛊虫，
"包括诏狱里那个姓沈的老头子。"窗外惊雷炸响，沈容微想起青鸢井底留下的血梅。
她缓缓跪地："奴婢愿为娘娘分忧。""好孩子。"珍贵人将蛊虫按进她锁骨，
"每月朔望来本宫这儿取药，否则这蛊虫饿极了，可是会啃食脑髓呢。
"当夜沈容微撬开玄铁匣，里面竟是把青铜钥匙与半块虎符。
匣底羊皮卷记载着二十年前南疆圣女遭劫的秘闻，
绘着幅女子画像——与珍贵人房中的先帝时期画像一模一样。傲骨凌寒正月十五上元夜，
静嫔胎动提前。沈容微接生时发现胎儿脐带缠着蛊虫，当机立断用金针封住静嫔心脉。
血腥气引来殿外徘徊的野猫，撞翻烛台点燃帷幔。
"保孩子......"静嫔将菩提子塞进她手中，
"转动第七颗珠子......"突然一支弩箭穿透窗纸，静嫔胸口绽开血花。
沈容微护着啼哭的皇子滚到床底，看见珍贵人的织金马靴踏过满地血泊。"姐姐好狠的心。
"珍贵人染血的护甲划过婴儿面颊，"当年你毒杀端慧皇贵妃时，
可曾想过自己的孩子也会躺在血泊里？"濒死的静嫔突然大笑，
咳出的黑血中混着蛊虫残肢："你冒充南疆圣女祸乱宫闱，
当真以为换张脸就能......"第二支弩箭封喉时，沈容微咬破舌尖才忍住惊呼。
她摸到菩提子第七颗珠子的接缝处，里头藏着半枚玉玺——正是先帝失踪的承天宝印。
二月二龙抬头，太后侄女谢明懿奉诏入宫暂居慈宁宫。这位将门嫡女踏进御花园那日，
十八名暗卫抬着半人高的青铜药碾，
碾槽里凝着发黑的血痂——正是南疆战场上绞杀蛊虫的凶器。
"本郡主最见不得阴沟里的把戏。"谢明懿马靴碾过珍嫔宫婢的手背，
将染血的苗疆骨笛扔在沈容微脚边，"听闻沈医女精通蛊术，不妨验验这笛子里藏的合欢蛊？
"沈容微垂首拾起骨笛，在日光下转动笛身。当看见笛孔内侧的蛇形纹路时，
忽然想起父亲书房被焚毁前的最后一封信——镇南王麾下副将谢长风，
曾中蛇蛊叛变导致南疆军粮被劫。"此笛需用至亲指血喂养。"她故意提高声量，
"蛊虫现下应该寄居在饲主胞弟体内。"谢明懿瞳孔骤缩。她那个在护国寺出家的幼弟，
三日前确实突发癔症。丹蔻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轻笑："本郡主要往冷宫审个犯人，
沈医女可愿同行？"枯井旁的歪脖子梅树下，大长公主萧令仪正在煮茶。
这位年过四十仍梳着姑娘发式的天家贵女，腕上缠着九转玲珑锁，
锁芯里藏着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谢丫头来得正好。"萧令仪将滚茶泼在雪地上，
腾起的白雾里浮着金粉，"你父亲当年截获的南疆密报，可提到圣女有个双生妹妹？
"谢明懿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突起。
沈容微注意到萧令仪身后老嬷嬷的面容——竟与青鸢井底留下的画像有八分相似。
"姑母说笑了。"谢明懿突然将沈容微往前一推，"倒是这位沈医女，
身上怎会有我谢家暗卫的追魂香？"她指尖弹出一簇磷火，
沈容微袖口瞬间显露出荧光印记——正是那夜冷宫遇袭时沾上的。萧令仪忽然击掌，
两个影卫押着浑身溃烂的双喜出现："不如问问珍贵人的这条好狗，
往冷宫枯井倒的化尸粉里，怎么混着谢家军的火油？"三月三上巳节，
谢明懿在流觞曲水宴上同时给珍贵人和沈容微递了帖子。宴席设在九曲回廊，
每道廊柱都暗藏机关。沈容微扶着静嫔假扮入席时，嗅到水渠里飘着曼陀罗的气息。
"本宫新得了匹鲛绡纱。"珍贵人抚着孕肚轻笑，"恰好给两位妹妹裁衣。
"宫女捧上的衣料在日光下泛起紫芒，竟是浸过蛊毒的孔雀翎织就。谢明懿突然抚琴，
弦音震落梁上悬挂的艾草香囊。沈容微在香气爆开的瞬间，将计就计打翻酒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