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送的芙莉莲魔王不是被打败了吗

“王城所控制的领域已经缩减至不足百里。”

听闻此言，蒙着尘土的华贵会议厅中传来几声年长者的悠悠叹息。

曾几何时，如同一盘散沙的魔族内部也曾有过一段团结一致抵御人类勇者与魔法使袭扰的历史，弱小的魔族为寻求庇护聚集于王城之下，享受着魔王的恩赐，逃脱了如影随形的饥饿的追杀，由于聚集的族人越来越多，一时之间，王城上下竟然出现了一种名为“法律”的东西。

据老一辈的魔族说，那片属于魔族的乐土是出自那位不幸陨落的魔王之手，被族人称为“谵妄之城”——意为幻想中的乐土，回不去的城邦。

在那时，魔族中的佼佼者也曾和和气气地聚集于魔王城下，臣服于魔王的权杖之下，把酒言欢，夜夜笙歌，在那段尘封于老者记忆之海的回忆里，王城最繁华之时，魔族商人甚至初次与人类商邦互通有无，换句话说就是，人类与魔族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谐。

“如果吾王还在，区区蝼蚁怎么可能如此放肆！”

悲愤的话语夹杂着无边的怒意与不甘从手执魔杖的大祭司口中传来，沧桑的声音如同丧钟声响，震碎了那些精致易碎的美好回忆，徒留下一片萧瑟凄凉的断壁残垣，静默着，哀悼着，无尽的怒火仿佛瞬间烧尽了会议室里的空气，又像是被人用一团棉花堵住了喉咙，一时之间，整个会议厅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是的。

自从那位魔王陨落之后，强大的魔族为争夺那把至高的交椅大打出手，各个势力之间摩擦不断，渐渐的，曾经繁华的王城盛景不再，只留下与先王最亲近的一部自愿镇守于此地，如同一位冥顽不灵的守墓人，枯守着曾经的记忆，擦拭着无人的王座。

似乎是被大祭司的话语激起了些许回忆，坐在次座上的男人转过脑袋，看着空无一人的主座，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默默起身，换下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红茶，抬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不出所料的，除了真正经历过的魔族以外，近些年新生的魔族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之色。

“那个老头儿又来了。”

“他每次都说这种奇怪的话。”

“是那个举止奇怪的魔王吗？我记得她，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

砰——！

一声声含满了嘲笑与轻蔑的低语如同一群烦人的苍蝇在耳边不断嗡鸣翻飞，将大祭司的怒火推到了至高点，只见镶着金边的暗紫色长袍阔袖一挥，金属的魔杖杖尾猛然撞击地面，霸道的魔力波动如同涟漪，吓得刚才还满脸轻蔑的魔族瞬间噤若寒蝉。

“无知小辈，不得对吾主无礼！”

说起这位大祭司，他是最为年长的魔族之一，名为希伯来，是看着那位魔王如何一步步从懵懂的少年成长到稳坐权力之巅的人，换句话说，他就是她最忠诚的追随者。

魔族并不念旧，更不可能有感情——这是人类与精灵们一直以来认为的真理。

毕竟在人类和魔法使们看来，魔族都是些长着角的吃人怪物，无情无心，与野兽无异，他们除了长相和会说人类的语言以外再无与人类的相似之处。

但是，有谁知道，魔族与魔族的相伴除了无法斩断的利益关系以外，还会有一种自发的叫做“愿意追随一生”的情绪，不过，第二种情况很少就是了。

放下已经添好了新茶的白色瓷杯，洛亚勒抬起手臂，恭敬地对着空座位施了一个礼，随即转过身，看着希伯来脸上那不受控制地从一条条皱纹中挤出来的怒意，轻咳一声，冷冷地盯着那群年轻的魔族，冷声道。

“希伯来大人，切莫动怒，您已经过了那个热血的年纪。”

闻言，希伯来眯了眯眼睛，让原本就因年岁增长而显得深小的眼睛更加狭窄，微微偏过脑袋，锐利的目光裹挟着巨大的怒火与杀意狠狠地划过那些小辈的脸之后，随即落在了气定神闲的洛亚勒身上，浓浓的不满透过深沉的暗紫色眸子倾泻而出，希伯来冷笑一声，讽刺道。

“哼，你可真比我这个老头子坐得住啊，洛亚勒。”

洛亚勒垂着眼皮，长而密的睫毛挡住了金色眸子里的涟漪，让人看不出喜怒，只见他张了张嘴，还不等话音出口，大厅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下一秒，侍卫慌张的身影便猛然出现在了会议厅之中。

“报！先王陨落之地附近传来剧烈的魔力波动！疑似有人闯入。”

闻言，洛亚勒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意，随即瞬间便归复于往日的平静，只见他缓缓落座，悠悠地重复道。

“闯入？陨落之地？”

不明所以的魔族青年看着突然变得有些沉默的众人以及弥漫四周的奇怪气氛，心里暗自嘀咕道。

“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陨落之地。

据说这里就是勇者辛美尔小队杀死魔王的地方，似乎是因为魔力的影响，近乎百年的风吹雨淋与自然变幻也无法抹去战斗过的痕迹，有的甚至还保持着当初的模样，半死不活的植物低垂着枝叶开出朵朵蔫蔫小小的花，仿佛是在为那些牺牲在这里的生灵哀悼。

踏步向更深处走去，原本还稀稀拉拉的植被此刻竟难觅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把深插于泥土之中的长剑。

这些长剑静静地伫立于寸草不生的土地之上，默默地盯着亘古不变的天空，任凭岁月侵蚀掉所剩不多的锋芒，留下斑斑如血的锈迹绽放于这些残剑之上，就像是一座座带血的墓碑，无声地诉说着那些因讨伐不利而葬身魔腹的勇者的故事。

走过千百座无名剑冢，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开阔平地，除了残留的魔力痕迹之外，再无任何波动，就像是来到了死神的宅邸，死寂，无声……唯有缕缕清风小心翼翼地穿梭于这片苍茫的天地之间。

就在那缕清风提心吊胆地快要穿过这片寂寥之地的时候，突然之间，耀眼的白光如同一把撕裂时空的利剑将虚空一刀劈开，白光中间，一道被长袍包裹着的人影凭空出现在一米多高的虚空之中，圣洁得犹如传说中的天使，如果忽略掉她额上的双角的话。

待赤裸的足尖触碰到坚实的地面，魔族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如同苍穹一般幽蓝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这片荒凉的土地，疑惑如同流星划过眸底，转瞬即逝，下一秒，清风所携带着的熟悉的魔力波动便将久远的回忆送到了她的心头。

记忆之匣缓缓打开，露出尘封已久的记忆，也让少女明白了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方。

这里是魔王城附近的森林，虽然是一副经历了某次大战之后的模样。

原来自己还未脱离这个傻逼的世界。

“第1382次……”

1382次死亡，1382次复活……就像是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循环里，起点是毫无意义的苏醒，终点是那把刺入胸膛的长剑，期间，不管她做过什么，努力寻找魔族与人类相处的办法也好，发疯屠杀人类也好，甚至是帮助勇者杀死所有魔族也好……等在终点的，只是那把锋利的剑与自己越来越冷的身体。

泛黄的记忆在脑海里咆哮着，重述着层层叠叠的过去，混乱至极，痛苦至极，突然，脑中那些无声的画面悄然破碎，一道女孩的虚影凭空出现在了魔族少女的眼前，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道几近癫狂的女声，沙哑的嗓音如同两张粗糙的砂纸摩擦发出的噪音。

“我是人……千万！千万不能忘记！我不叫芙莱森，我也不是魔王，我更不属于这里，我叫……”

说到这里，虚影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那道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陷入了沉思，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沉默，过了许久，久到天边的云已经不耐烦地离开了这片森林的上空，那道女声才缓缓开了口。

“对啊……我原来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颤抖的声音诉说着那人的无措，但可惜，无人能解答那道虚影的疑问。

见此情景，魔族少女张了张嘴，还来不及开口询问，那道虚影突然转过了脑袋，下一秒，毫无波澜的幽蓝色瞳孔中突然闯入了自己脸上挂满泪珠的模样。

对了，想起来了。

这个虚影是她自己亲手设置在自己记忆里的，为的就是防止遗忘。

但可惜，如此看来，她的挣扎还是敌不过时间的侵蚀。

微微垂下眸子，芙莱森苦笑一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奇怪的情感在心头叫嚣着，她说不上来，那奇怪的情绪到底意味什么。

或者说，她忘记了。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目标……好一个三无青年。

思及至此，芙莱森摇了摇脑袋，自嘲似得笑了笑，抬脚往剑冢的方向走去，脑中，混乱的记忆也慢慢被整理出了一条线索。

她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故让她来到了这里。

现在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与西方玄幻的设定很类似，存在着精灵，矮人，人类与魔族，很不幸的是，魔族是被其他三族所厌弃的种族，而她，芙莱森，却是这魔族的王。

“也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哪个节点苏醒的，希望是当上魔王之前吧。”

芙莱森如是想道。

虽然说结局是一样的，但至少，当上魔王之前自己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苟一苟，不用为自己族人的安危操心，也不用和那些蠢货讨论作死方案。

但是……

还不等芙莱森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一道细微的魔力波动突然闯入了芙莱森的大脑，刹那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体早已先一步做出了应对之法。

就在半透明的鳞片状结界竖起出现的瞬间，一道可怖的魔力输出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杀到了芙莱森眼前，强悍的攻击瞬间吞噬了那道娇小的人影，顺带激起了一阵肆虐的尘埃。

“真热情啊。”

不远处的悬崖之上，望着那团翻涌着的尘埃中央，黑发的魔族少年轻笑着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之中，血色的眸子里满是对弱者的嘲讽之色。

“闯入者？也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一只纤细的手突然搭上了那名魔族少年的肩膀，少年错愕之下妄图反抗，但可惜，还不等那名魔族少年有所动作，一把闪着寒芒的冰冷匕首便抵上了他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逼出颗颗殷红的血珠，温热的鲜血便顺着匕首的刀刃滑落在少女修长的手指之上。

“砰！你已经死了哦。”

不带任何情感的轻笑伴随着温热的吐息闯入了魔族少年的耳畔，明明是温柔的语气，但在此刻却显得那么可怖。

可是，那名魔族少年却平静地垂下了眼眸，仿佛命悬一线的并不是自己，看着脚下半死不活的森林，半晌，他才缓缓开了口问道。

“你究竟是谁？”

芙莱森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转过脑袋，对着空无一人的森林说道。

“我当是谁呢？怎么？你们两个一上来就准备弑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