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聚会的气氛正暖，杯盘交错间流淌着低低的谈笑声，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酒精特有的微醺感。我窝在沙发一角，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
最后定格在周楷身上。他坐在我对面，正侧耳听着旁边人说话，
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沉甸甸的金属打火机。火光一闪，又熄灭，再一闪。
嗒…嗒嗒…嗒…嗒嗒嗒…那敲击声起初混在背景音里，几乎难以察觉。但我的耳朵，
像是被无形的线骤然拉紧，猛地捕捉到了那异常规律的节奏。嗒——嗒嗒——嗒——嗒嗒嗒。
短促，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那是摩尔斯电码。“危”。嗒—嗒嗒。一个点，
一个划。“险”。嗒嗒嗒—嗒—嗒嗒嗒。三个点，一个划，三个点。危险。
周楷的眼神没有聚焦在我身上，他依旧维持着倾听的姿态，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应酬式的微笑。
可那握着打火机的手指，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嗒…嗒嗒…嗒…嗒嗒嗒…“危险”的节奏还在固执地重复，像冰冷的雨点，
一下下敲打在我骤然沉寂下来的心脏上。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窜起，
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周楷不会无缘无故这样。
我们之间那些年少时在旧仓库里对着发报机胡乱敲打的记忆碎片，此刻带着电流般的刺痛感，
猛地击穿眼前这温热的现实。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信任，也是一种无需言语的警铃。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喉间却干涩得发紧。手指摸索到裤兜里的手机，
屏幕解锁的微光刺得眼睛生疼。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
点开了与周楷的微信聊天框。视线急切地向下滚动，越过几条无关紧要的约酒信息，
最终死死钉在三天前那条孤零零的、突兀得如同白纸上墨点的消息上。
发信时间：下午3点17分。内容只有一句：老陈，记得你海鲜过敏，这几天千万别碰虾。
当时收到这条信息，我正被一个项目的收尾搞得焦头烂额。周楷这人，
向来喜欢用些拐弯抹角的提醒，
比如“今天降温多穿点”其实是在暗示我某个难缠的客户可能要来堵门。
而“海鲜过敏别碰虾”，我那时只当他是提醒我注意身体，或者，
暗示某个项目他总爱把项目代号叫成食物有风险，让我别沾手。
心里还嘀咕了一句这提醒来得莫名其妙，手指随意地敲了个“收到，
谢了兄弟”便丢开了手机，继续埋头于电脑屏幕前密密麻麻的数据之中。此刻，
在“危险”的冰冷电码声里，这句看似无厘头的关心，陡然间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重量，
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虾…海鲜过敏…一个念头，带着尖锐的棱角，
猛地刺破混沌的思绪。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缩紧。林薇！
她上周才兴冲冲地跟我提过，公司组织去海滨城市搞团建！
地点……正是那个以海鲜闻名的南滨市！周楷的消息，根本不是在说什么项目，
也不是提醒我注意身体。他是在告诉我，他看见了林薇！在南滨市！
和一个不能碰的、如同“虾”一样会让我过敏的男人在一起！
而他用了最隐晦也最安全的密码，只因为他当时就在现场，他不能直说！“陈默，
发什么呆呢？到你喝了！”旁边有人笑着推了我一把，递过来满满一杯啤酒。
杯壁冰冷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喧闹的声音瞬间涌入耳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我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惊悸和冰冷刺骨的寒意。
脸上肌肉僵硬地拉扯着，挤出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虚假无比的笑容。“啊？哦！喝，喝！
”我接过杯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有一片麻木的苦涩。
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周楷，他手中的打火机终于安静了，此刻正端起自己的酒杯，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那眼神深处，分明带着一种沉重的、洞悉一切的忧虑，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传递的“危险”，我是否已经成功接收？聚会接下来的时间，
在我混沌的感知里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焦油。
周楷没有再发出任何信号，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参与几句闲聊，但那眼神，像带着钩子，
总是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每一次对视，都像一次无声的拷问，
拷问我是否明白了那“虾”的隐喻，拷问我心脏是否已被那冰冷的电码声洞穿。终于，
喧嚣散尽。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场所。深夜的冷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钻进冰冷的驾驶座，没有立刻启动车子。黑暗的车厢里，
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微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颤抖着手再次摸出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点开微信，
手指悬停在林薇的头像上——那还是去年夏天我们在海边度假时拍的，她笑得灿烂，
依偎在我肩头，背景是湛蓝的海和金色的沙滩。指尖犹豫着，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下去。
“老婆，”我按下语音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放松，像往常一样，
“项目提前搞定了，累死。明天上午就能到家了。想你了。” 发送。几乎是立刻，
屏幕上弹出了林薇的回复，也是一条语音。我点开。“真的呀？老公真棒！
”她的声音听起来雀跃、甜美，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思念，“我也想你啦！
不过……我这边团建还没结束呢，估计还要两天。你别太累，到家好好休息等我呀！
”甜美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刺穿我最后一丝侥幸。南滨市的团建还没结束？
可她明明……周楷三天前就在南滨市看见了她！她此刻就在这座城市里，
却用如此流畅自然的谎言告诉我，她还在外地！
一股混杂着剧痛、被愚弄的愤怒以及彻骨寒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房。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
我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到路边的绿化带旁，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却带不走那股灼烧般的恶心感。林薇，我的妻子。
那些共同走过的日子，清晨厨房里她煮咖啡的侧影，夜晚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时的体温，
出差时行李箱里她偷偷塞进去的胃药……无数温暖的碎片此刻被残酷地拼凑起来，
拼出的却是一张带着陌生面具的脸。原来那些温柔体贴，那些默契笑容，
都可以如此轻易地化为谎言。三天前周楷那条隐晦的警告，此刻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心上。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看见了。看见了我的妻子，挽着另一个男人，走进了那座酒店。
那个地方……那个让她不惜编织连环谎言的地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混乱的思绪里。
周楷当时一定就在附近，他看见了酒店的名字！必须找到他！
这个念头成了我混乱意识里唯一清晰的锚点。我几乎是凭着本能，
在通讯录里翻到周楷的名字，拨了出去。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迅速接起。“喂？
”周楷的声音传来，低沉，带着一种了然的沉重，没有丝毫惊讶。“老周，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喉咙，“那家酒店……叫什么？
”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在确认环境是否安全。“蓝湾国际。”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清晰无比，
“三天前，下午三点左右，大堂吧靠窗的位置，我亲眼看见的。林薇挽着一个男的，
穿浅灰色西装，身高跟我差不多，很……亲密。”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他们直接上了电梯。”蓝湾国际。浅灰色西装。亲密。电梯。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眼前阵阵发黑，我用力抓住方向盘，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
“车牌……”我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摩擦，“那男的……车牌，
有印象吗？”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周楷似乎在努力回忆。“深蓝色保时捷帕拉梅拉，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南A开头，尾号……好像是两个8，
中间夹个字母，记不太清了，当时角度不好。但车型和颜色非常确定。”深蓝色帕拉梅拉。
南A。尾号带88。“谢了，兄弟。”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你打算怎么办？”周楷的声音透出浓浓的担忧，“别冲动！需要我……”“我知道。
”我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帮我个忙，
查查蓝湾国际1808房的预订信息，是谁的名字。还有，”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查一下……林薇名下，或者我们联名账户，最近有没有大额资金流动，
特别是……涉及房产抵押的。”周楷在电话那头明显倒吸了一口冷气。“老陈，
你怀疑……”“查！”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挂断电话，
车厢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我粗重的喘息声。
色帕拉梅拉……林薇甜美的谎言……周楷沉重的眼神……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最终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核心——背叛。而那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王振海，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油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牢牢钉在了我的仇恨靶心之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在绝望和愤怒的驱动下高速运转。家，
那个曾经温暖的港湾，此刻成了谎言编织的巢穴，我一刻也无法停留。
我在城市另一端一家不起眼的经济型连锁酒店开了间房，
用的是现金和一个几乎遗忘的备用身份信息。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地毯混合的气味。我拉上厚重的窗帘，
将城市的霓虹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台灯照亮书桌。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连接着周楷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蓝湾国际酒店部分区域的监控访问权限。图像不算特别清晰，
但足以辨认。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屏幕上，
酒店大堂、电梯厅、走廊的画面单调地切换着。我的眼睛干涩发痛，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死死盯着每一个进入画面的人影，尤其是那些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
当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电梯厅的监控画面里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止了跳动。就是他！浅灰色的昂贵西装妥帖地包裹着并不算特别挺拔的身材，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他微微侧着头，对着电梯光亮的门板整理了一下领带，
脸上带着一种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的倨傲笑容。那张脸，
和周楷后来发到我加密邮箱里的、他动用关系查到的“王振海”的证件照片，
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他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上行键。目标明确。几乎是同时，
另一部电梯的门“叮”一声打开。我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无底的冰窟。
林薇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我从没见过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剪裁优雅，
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颈间系着一条细细的丝巾，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
眉眼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温婉和……放松。那种松弛感，
那种卸下了所有家庭责任和妻子身份后的松弛感，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她甚至没有左右张望，径直朝着那个浅灰色西装的男人——王振海——走去。她的步伐轻快，
脸上自然地绽开一个笑容，带着一种……熟稔的亲密。王振海转过身，看到林薇，
脸上的倨傲瞬间化开，变成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占有欲的欣赏和得意。他伸出手，
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林薇的腰，低头在她耳边亲昵地说了句什么。林薇非但没有抗拒，
反而微微侧头，配合地贴近，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嗔怪地轻轻推了他胸口一下，那姿态，
是只有最亲密爱人之间才有的打情骂俏。两人依偎着，走进了另一部刚刚到达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那两个紧密依偎的身影关在了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屏幕上，
只剩下空荡荡的电梯厅。我死死地盯着屏幕，直到电梯上方的楼层指示灯开始跳动，最终，
停在了“18”这个数字上。18楼。1808房。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猛地捂住嘴，
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
我冲到狭小的卫生间，趴在冰冷的马桶边缘，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假的。全都是假的。
那个告诉我还在外地团建、声音甜美的妻子是假的。
那个体贴入微、关心我身体是否疲惫的妻子是假的。
那个我深爱着、信任着、以为会共度一生的女人……也是假的。
只有眼前这冰冷的监控画面，这残酷的拥抱和依偎，才是真的。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在死寂的房间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周楷的名字。我抹了一把脸，
撑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站起来，接通电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喂？”“查到了。
”周楷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心上，“1808房，
预订人是‘王振海’，连续包了半个月。另外……”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得如同在宣读判决，
“林薇名下那套婚前的小公寓，三天前刚刚做了二次抵押，抵押金额……两百八十万。钱，
已经转走了。收款方是一个新注册的空壳公司，背后实际控制人……指向王振海。”轰！
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灭顶的眩晕。那套小公寓，是她父母留给她唯一的婚前财产，
她一直很珍视，说是最后的退路和底气。我曾提议卖掉换大房子，她坚决不同意。
而现在……为了那个男人，为了王振海，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抵押了它！两百八十万！
那是她最后的退路，也是我们婚姻最后一点信任的象征，被她亲手砸碎，
换成了那个男人口袋里的肮脏资本！愤怒和痛苦瞬间被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取代。
那是毁灭的决心。“老周，”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质感，
“帮我弄到1808的备用房卡。今晚。”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你确定？
”周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浓浓的担忧，“这太冒险了！万一他们……”“确定。
”我斩钉截铁，“我要证据。最直接，最无法抵赖的证据。关于她，也关于那两百八十万。
” 我顿了顿，补充道，“再帮我准备一个东西，高灵敏度的微型录音设备，
带远程上传功能的。还有，”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查清楚那个王振海，
除了这骗色的勾当，手上还干不干净。我要他……再也翻不了身。”周楷再次沉默，
似乎在消化我这疯狂的计划和其中蕴含的滔天恨意。最终，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声音变得异常凝重：“明白了。东西和房卡，我亲自给你送过去。位置发我。另外，
王振海……他名下那个所谓的投资公司，经手的几个项目资金链都很有问题，
涉嫌非法集资和洗钱，经侦那边其实已经摸到些边了，只是证据链还不完整。
他这次骗林薇的钱，很可能就是用来填窟窿的。”“很好。”我扯了扯嘴角，
却感觉不到丝毫笑意，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冷，“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夜色，
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蓝湾国际酒店十八楼的走廊，
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永无止境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级香氛刻意营造的、甜腻却空洞的气息。我贴着冰冷的壁纸，
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滑行在昏暗的光线下。
周楷弄来的备用房卡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紧紧攥在我汗湿的手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冰冷得像一块淬火的铁。
愤怒、痛苦、被背叛的耻辱，所有这些汹涌的情绪，此刻都被强行压缩、冻结，
转化为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力。目标只有一个：1808。证据。终于，
那扇厚重的、深胡桃木色的房门出现在眼前。
门牌号“1808”的金属数字在壁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门内隐约传来电视新闻的背景音，还有模糊的、听不真切的话语声。就是这里。
我的妻子林薇，和那个叫王振海的男人，就在这扇门后。屏住呼吸，
将那张薄薄的、带着周楷体温的备用房卡，小心翼翼地贴近门锁感应区。“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