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魅，在人间找真心，撞见了柳生。他对我殷勤得很。花招儿不断，索求无度。
我有些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只恋我这身子。你不喜欢吗？柳生对于这个问题很困惑。
不喜欢？自然是喜欢的。我只是闹不清，我对柳生有着怎样的期许。1.初见柳生时，
我正叼着根芦苇，趴在船头等活儿。我们魅一族，靠人的精气神儿续命，
是人们口中的脏东西，活得艰难。眼下这世道，更是好一些的去处都被下了结界，
我们进不去。唯有船上，漂漂荡荡，船板吱呀混着水浪，无人在意，容得下我们混口吃的。
这条河上，就靠着三三两两的春风船。船破，水冷，夜风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都疼。
我扯着芦苇，一双墨面金线云纹靴出现在我跟前。好家伙！这精气神儿，够我吃一晚了！
我一骨碌翻身而起，仰头就笑：公子坐船不？这整条河上就数我摇船的技术活最……
话到一半，硬生生给自己噎回去。这人好生清冷，眼中寒芒冰得我直哆嗦。可他身上的气息，
偏又勾人得厉害。算了，吃饱要紧。我上前离他更近些：加十文钱送戏水图。
新客打八折。他沉默着抛来钱袋，我熟练地咬开绳结——嚯，够包月了。公子大气！
我叼着钱袋往舱里钻，开船喽......万万没想到，这位公子看着清澈，
实实在在是尊真神。我这船摇得晃晃又悠悠，可他却纹丝未动，还闭着眼像在打坐。公子，
您给个动静？摇橹也得听个水响不是？他突然攥住我左手腕。船猛地一晃，
我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只听得他喟叹一声。得罪。
他哑着嗓子往我掌心塞了块冰凉的东西，逃似的掀帘而去。我摊开掌心一看，是一块银锭子。
这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此人大概不知，银子对于我们魅来说毫无用处，
反而是他散在这船舱里的精神气，才是我们魅在这人世间的活命之本。白忙活了大半个晚上，
没讨着半点吃的。我现在是又饿又累，真想直接倒下。我把银锭拍在桌上，
对着船尾喊：葵花！拿这块破石头去换壶酒来。醉醉死算了。2.这柳生，
真真是我的冤家。来过一次之后，夜夜都来。而这些天，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
我愣是接不到别的客人。我饿了几天，实在撑不住了：公子，奴家这船小壁薄，
渡不了您这样的金贵人。他往我掌心塞银锭：再加三倍。不是银子的事儿。
这人倒是认真了片刻：那你要什么？我顺嘴就说：要你啊。我原想把他吓跑，
省得他再糟蹋我饭碗。谁知他竟然点了点头：可。废话不多说，
他轻轻解开腰间攒星织带，随手将斗篷扯下，露出一身雪白内衫……你、你、你做什么！
吓得我赶紧一把将他扯进船里。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说要我，我是愿意的。
只是需得让你了解清楚，免得你日后后悔。这严肃的表情把我整不会了。然后，
他忽然拉起了我的衣袖，目光流转：我这病，可能……难治。饶是我见过千人面，
也被他这架势震得目瞪口呆：怎，怎么难治了？他眉眼低垂，
声音更低：寻常方子……都不管用。只有你能解。我听得一头雾水，
甚至忍不住冒出一句：啊？不是，你这还找过多少大夫呀？
他耳尖顿时悄悄染上一抹红：没有……没有找过很多人……顿了顿，
他又低声说：心火旺盛，难以安宁。我听了半天，连猜带蒙，
总算理出个头绪：原来他是京城里那个风头无两的竹宣公子，
是京城里头那些个大家闺秀们心尖尖上的人。要说这男人长得太好看，也不好。
就一个赴宴的功夫，他硬生生被下了药！还不是一个人下的，是一群！
他趁着几个莺莺燕燕抢着要将他认领回去的时候，逃了出来。但也因为这一茬，落下了毛病。
他说，自己心神难宁，总是心火上涌，无处安放。他也想过不少法子，本子看了不少，
朝露楼的姑娘也没少找，还是毫无起色。打听到魅之一族素有天赋，这才兜着个斗篷，
找到我这春风船上。……啧，可怜的孩子。所以呢？所以你要我，我是欢喜的，
你这船上，味道是对的。呵，还挑上了。不过我开心，我就说嘛，这条河上，
就数我摇船技术最好。但我跟着他会饿死。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自己的衣领，
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诚恳一些：公子，奴家虽然行船江湖，风里来浪里去，
可本质上只是……赚口饭吃。吃饭，你明白吗？这么些天，我都没吃上饭，
现在已经快饿死了。这好办，你爱吃什么？我差人去买来。这个么……
我眼珠子瞄向了他的腰间，我们魅呢，跟你们人是有一些不一样的。要吃的，
不是馒头肉包子那类凡物。得是精气。精气？
我指了指他周身：你不知道你自带一股香气吗？对于我们魅来说，可是纯正的滋补。
柳生沉吟半晌：可要怎么给？我被他问得乐了，一张嘴差点冒出满船荤话。通常嘛，
我故意压低嗓音，学着花魁楼里的那副做派，迎风披雨通巫山，你懂吧？
柳生认真想了想。点头。行。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啥？
他再次补充：你需要什么姿……态，我配合。我：……这男人，
八成是没被风月场上的女人收拾过。可我的确还没做好准备。要是真把他吃个七七八八，
他日后能不能好好走路都是问题。毕竟我饿了这么多天。慢点儿。
我用手指在他胸口推了推，想让他退开半步。我得先想想怎么不把你吸干。
他：……吸干？你若不给我设限，我怕一口把你整没了。
那就找一个我能承受的量。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还真视自己如清泉甘霖，
任我来撩拨？而且他说话居然还挺认真。
我忍不住嘴硬回了句：我倒没见过这么急着送死的。柳生：不是送死。
我只是……有需求。……好啊。我们一拍即合？想想看，我饿了，他又胀着。行吧，
天造地设的一桩交易。3.晚上，船舱。我把他按坐在榻上，关紧船舱门窗。
你……要脱吗？我问得小心，毕竟他之前自己就把衣衫解了一半。柳生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灯火。然后一言不发，手指缓缓将外衣褪下。白色里衫缎面反光，
衬得他肌肤更是白皙。我啧啧称奇。都说男人皮肤粗糙，可他显然不是；都说男人浑身毛发，
可他却周身干净。这得怎么保养的？我心里猛地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我们魅，
风月讨生活，衣服一脱，身上不是疤就是伤。跟这样一位白璧无瑕的清冷公子待一起，
我莫名生出了些局促。看够了吗？他忽然来这么一句，吓得我赶紧收回神志。咳，
好了，你往前挪点。他乖乖照做。我搬着个小矮凳，坐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你若是，
若是受不住，就说出来，免得我不小心……那个……嗯。他不多话，闭上眼，
眉头微蹙，一副随我处置的模样。白玉做的神像，落入了风尘。我再也忍不住，
深吸一口气，凑近了去感受那股气息。……什么书卷气，清冷贵气，
这会儿都化成一股烈气涌向我。馥郁芬芳。舒服，太舒服了！
醉得我像是一口闷掉了百年醇酿。今儿个，开荤了。几息后，我恋恋不舍地推开他，
眼神飘忽。柳生目光微动，喉结轻轻滑了一下。呵，还装呢！我舔舔唇：公子，滋味如何？
可松下来了？他缓缓睁眼：你吃饱了吗？这话来得太直接，我脸上一热，
故意故作姿态：勉强吧。勉强？柳生忽然伸手，扣住我的后颈：再吃点？
我心里猛得一颤，赶忙移开视线，装作无事：今……今晚就先这样吧。柳生盯着我，
眼睛里带着一点探究：你怎么脸红了？……才没有！我跳起来，
假装去整理被褥：你赶紧歇息吧。要不然你明早起不来，我可不负责。你是在留我吗？
你！好，我答应了。我被噎得半天没说话，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最终，
我还是没忍住，悄悄凑过去，钻回他怀里，贪图那股暖意。他一动不动，似乎也在回味。
我闭上眼时，感觉整个人暖融融。4.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顿觉浑身清爽。这种畅快，
已多年未见。我们魅族活得艰难，常年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哪像今天这样，
一觉醒来满血复活？我翻身一摸，身旁空空。也对，露水鸳鸯，天亮人走，没什么可惦记。
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嘛。正想着，就听船板外传来吱呀声。我赶紧把衣衫捯饬整齐，
就见柳生端着个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摆着早饭，还有两坛酒。我瞪大眼：你怎么还没走？
他神色淡然：见你还在睡，就没吵。这……我仔细打量那托盘，这些是……
给你买的粥，还有些小菜，虽然，虽然你们不用吃这些，但尝尝味道也好。……
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有人给我买早饭。以前的男人们，来我这里只是寻欢，事后一抹嘴，
裤子一提就走，谁会管我吃不吃饭？我慢吞吞喝了口粥。温的。柳生不眨眼地看着我。
氛围有点奇怪，我赶紧找话题：你不回去吗？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们，估计要急疯了吧？
你跑到我这破船上躲了好几天，香肩软玉都不要了？他慢悠悠看着我吃完，
才说：不走了。5.他真就在我这破船上住了下来。修船板，添灯油，一副过日子架势。
我笑话他，做那事又不需要看清，添什么灯油。他只是笑笑，并不解释。这日子过得有点飘，
飘得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小心谋生的风尘魅，仿佛我只是个寻常的人间女子。我有点慌。
小葵那丫头还来凑热闹：阿姐，你真是艳福不浅。我白她一眼：闭嘴！
她嘿嘿笑：阿姐，不是我说，男人这东西啊，睡一晚是客人，睡久了就是夫君。
成了夫君，就有真心了，你就可以不用当妖了。不当妖，做人，那多好呀！
......不当妖，做人？哪有这好事？这条河上，想做人的魅，有几个活得久的？
前些天有个姐姐，长得好看，脾气性子都好，来了个老爷，说要娶她回家，让她做人。
结果呢。被带回去，囚了起来，玩得不中用了，又扔回这河里。有好心的魅把她捞上来，
才发现她连皮都被剥了。是人嫌她脏，说是要剥了皮才干净。魅的命不值钱，
天生就该被人剥去骨血。小葵见我没反应，拍了我一把：阿姐，在想什么呢？
我冲她眨了眨眼，慢悠悠扯了扯嘴角：在想，你这嘴巴，早晚得被人扔河里去。阿姐，
你好坏！我跟你说认真的呢！她大笑。我也跟着笑。6.然而柳生似乎浑然不顾那些，
跟我形影不离。这不对劲。夜色微沉，我蜷在船尾数水纹，想着离他远一些。可一抬眼，
就见着他新补的桐油在船板泛着光。船舱里头亮堂堂，无端照得我心慌。往常这时辰，
该替他纾解了。他腰间那道淡青脉管，每到酉时三刻就会发烫，这事我心里清清楚楚。
可今晚，我不想。我该让自己清醒一点。阿姐！小葵的尖嗓子刺破暮色，
东头刘员来啦！就来。我咬破舌尖逼出笑，抹上胭脂故作娇。
铜镜里柳生正倚着舱门，雪色衣襟被河风吹得猎猎响。他手指扣在门框上，
骨节泛白：今晚……开门做生意。我笑吟吟地瞅着他，偏头整理衣襟，
公子不妨避一避，免得污了你的眼睛。我错身而过。昨夜他替我暖手的温度还烙在腕间，
今夜却要拿这双手去为旁人摇橹开船。风月场混饭，原就该这般。
刘员外身上的陈年酒臭熏得人发昏。我攀着他脖颈娇笑，唇齿间漏不出半点呜咽。
这本该轻车熟路的营生，如今却让我觉得每寸肌肤都在被油烹。
刘员外的肥手欲往我衣襟里探。砰！船身猛震，刘员外滚进了河。我瞠目抬头，
只见柳生持篙立在船头。月白锦袍溅满泥点，眉眼冷得骇人。他攥住我手腕，
指尖点在我突突直跳的脉门：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再碰旁人。
我甩开他大笑：柳公子当自己是聚宝盆？我们做妖精的，哪能光啃一棵树？
指甲掐进我掌心：再说了，我要的，吸干你都不够。
柳生潮湿的呼吸缠上我的后颈：你在怕什么？我……我怕什么？
我被他逼问得心口发虚，索性嘴硬到底，柳公子不妨担心担心自己吧，
一天天在我这船上耗着，哪是好人家的做派！不是怕？那你为什么躲我？
白日里装睡，晚上又要逃？我喜欢你，我要你，我不愿看见你跟了旁人！
他语气缓慢，偏偏咬字极重，直戳我心口。这雨呀，说来就来。雨水卷着风，
打得我眼眶生疼，我垂着目光咬牙：闭嘴！你们人类最会骗妖！
前脚说捧你做掌心月，后脚就能剜你血肉炼丹！这条船上，本来住着阿姐和我。可那年，
阿姐被剥得赤条条挂在船桅，雪肤上开满青紫花。他们说魅妖污秽，穿不得人的衣裳。
我缩在舱底听着皮肉剥离的声响，直到血水顺着船缝滴在唇边。魅惑人心者，当诛！
这是人下的定论。柳生突然将我按在舱壁上，眼底烧着我看不懂的火，
比七夕河灯还灼人：你闻闻，我现在什么味道？一股铁锈味，激得我尾椎发麻。
我瞬间明白过来，他竟自伤经脉，逼出精血！淡金雾气从他唇间溢出，
那是持正之人最珍贵的元阳。不要命了？我低吼。他嗓音发哑，
偏生笑得温柔：够不够吃？不够我还有。暴雨砸在船顶如擂鼓，他的心跳却更响。
一下、一下，震得我耳膜发麻。湿透的衣衫下，那道淡青脉管正在我掌心狂跳。傻子……
我咬破他下唇，会没命的。他反而笑了，眼角红得像抹了胭脂：求之不得。你看，
我比他们经吃。夜雨滂沱，船在浪里打转。大雨映得舱灯忽明忽暗，我俩浑身湿透，
却停不下来。7.疯魔了，真真疯魔了。本想着接个客，好歹吓退他。结果搞成这样，
他还豁命给我献精气。等我回神，已是半宿过去，雨停了。他半躺在我身边，白着一张脸，
胸口起伏得厉害，却还看着我，笑得自在。过来点。我不知怎的，乖乖蹭到他身边。
他指尖沾着唇边血珠，突然抹在我唇上：都说魅辨得出谎言，你来尝尝，我这话是真是假。
铁锈味在舌尖炸开，我浑身剧震：他竟将魂誓融在精血里！这样的誓言带着雷霆之力，
震得我灵台嗡鸣：天地为证，若有相负，身堕无间。我眼眶发烫，
张嘴咬住他手指：谁准你立这种誓！他支撑起身子，挂着浅笑：这下好了，
你不用怕我骗你……我若有半点歪心，雷劫会先劈死我。我已活了百年，
再剩下不过三十来载，定是比你早灰飞烟灭……不知为何，
我隐下了那句若是有真心……大约是觉得，已占有他许多，不该再有如此妄念吧。
那就灰飞烟灭。他忽然托住我后腰往怀里按，你灰飞到哪里，我就散魂到哪里。
我发了狠去扯他衣襟：你看清楚了？我这身子早被百千人糟践过！
你们人族不是最讲清白？不是嫌我们脏……他突然俯身舔上我腰间旧疤。
湿热的触感激得我脚趾蜷缩。他唇齿游移，辗转吻过每道伤痕：这里，
是去年腊月被醉汉用铁链抽的；这里。他吻得虔诚，
一处处辨认：是三年前救落水孩童时撞在礁石上……我僵在他怀里，
任由他如数家珍般报出每处伤疤来历。原来有人记得我的伤痛。
原来我不是活该被践踏的风月妖物。在我怔愣之间，
柳生带着暖意呢喃：我已经瞧了你许久。只是不曾想，你是只不开窍的魅。
你不知，我动心。你不知，我心悦于你。你不知，我只要你。我抬起头，
盯着他，半晌：那你知不知道，魅是什么呢？我自嘲一笑：你们人说，魅惑人心者，
当诛。所以我们在河上讨生活，随时准备着被扔进水里，或者被扒皮抽筋。
你问我怕什么？我怕的从来不是你。我怕的是，我明明知道这世道不容我们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