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空陈默时常在想，情绪，它的存在与否，似乎并不会带来什么不同。
就像他现在用AI代替自己回复所有人的消息和情绪——这样活着，和从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默哥，下班老地方？张胖子说他新淘了瓶威士忌，号称‘液体黄金’，啧，
就他那抠搜样儿，准保吹牛！”赵小磊的声音从耳机里蹦出来，
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仿佛永远耗不尽的精力，穿透了写字楼下午三点特有的慵懒空气。
陈默的目光没离开过屏幕上那封措辞严谨、逻辑缜密的英文邮件草稿。
他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落在桌角那个磨砂黑的平板上。屏幕无声亮起，
熟悉的蓝色气泡对话框跳了出来：“ChatMind，
帮我生成一个对朋友周末聚会邀约的得体回复，语气中性友好，表达确认参加。
”几乎是瞬间，一行文字在气泡里浮现：“收到，磊子。周末老地方见，
期待品尝张胖子的‘液体黄金’。不过友情提醒，
上次他吹嘘的‘82年拉菲’后来被证明是超市特价区买的葡萄汁兑酒精。
”陈默感觉到的只有空空的感觉，毫无情绪。他拿起平板，指尖轻点发送键。
那行由算法精心调配的、带着点揶揄又维持着表面友好的文字，瞬间化作数据流，
飞向赵小磊的手机。陈默甚至能想象出赵小磊看到那句“葡萄汁兑酒精”时，
脸上那种被戳破牛皮又无可奈何的讪笑表情。挺好。情绪？
那种东西除了让决策偏离最优路径，引发不必要的能量消耗和人际摩擦，还有什么用？
人类的喜怒哀乐，不过是进化路上遗留下来、亟待被更高效工具取代的冗余代码。“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平板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通知：母亲：“默默，
天气预报说下周老家要大幅度降温了，你那边怎么样？厚衣服都找出来没有？
别总穿个薄外套就出门，年轻人也得注意保暖，小心老寒腿！”一股微弱的暖意，
带着点被琐碎关心的无奈，刚试图在心口处冒头，就被陈默精准地捕捉并掐灭了。
他重新唤醒ChatMind的对话框。“生成对母亲关心天气和衣着的回复，
体现感谢和让她放心的态度，避免过度承诺或引发后续追问。
”蓝色气泡再次忠诚地吐出文字：“妈，知道了，谢谢提醒。我这边降温幅度还好，
厚衣服都备着呢，您放心吧。您和爸也多注意保暖，少出门吹风。”陈默扫了一眼，
确认回复符合“得体、无后续麻烦”的核心要求，点击发送。屏幕暗下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窗外的城市浸在下午灰白的天光里，
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毫无温度的光线，一切都显得清晰、冷静、可控。
屏蔽掉那些无用的情绪噪音，世界运行的轨迹果然简洁高效得多。
他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带来一种清醒的、近乎机械的舒适感。2.狂欢的回应“中了！陈默！头奖！特等奖！
我的老天爷啊！一个亿！！！”赵小磊的声音像一颗炸雷，裹挟着唾沫星子，
几乎要掀翻“老地方”酒吧那本就低矮的天花板。他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彩票，
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玩世不恭嬉笑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
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被巨大财富瞬间点燃的光芒。
酒吧里原本喧闹的音乐和嘈杂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了。所有人的目光，
像聚光灯一样，“唰”地聚焦在角落卡座里那个穿着普通灰色连帽衫的男人身上——陈默。
他手里还拿着半杯没喝完的苏打水，冰块在杯底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在赵小磊那声破音的嘶吼和周围死寂的聚焦下，他看起来平静得……像个误入片场的道具师。
死寂只持续了一秒，随即是海啸般的爆发。“我天！！！一个亿？真的假的？！
”张胖子庞大的身躯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带倒了桌上的空啤酒瓶，
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开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赵小磊手里的彩票，
又猛地扭头看陈默，脸上的肥肉都在激动地颤抖。“我的妈呀！陈默！你小子！
闷声发大财啊！！”李薇尖叫着，手里的鸡尾酒杯差点脱手飞出去，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请客！必须请客！马尔代夫！包机！不不不，买岛！买游艇！天啊！！”整个酒吧沸腾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涌了过来。卡座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拳头带着狂喜砸在陈默的肩膀和后背上，力道大得让他微微皱眉。酒杯被强行塞到他手里，
冰凉的酒液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袖口。无数张面孔在他眼前晃动，
扭曲着兴奋、嫉妒、难以置信和赤裸裸的谄媚。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汗味和一种集体歇斯底里的灼热气息。“陈总！
以后兄弟就跟你混了！” “默哥！苟富贵勿相忘啊！” “祖宗保佑！祖宗显灵了！
陈默你上辈子积了大德啊！” “开香槟！最贵的！今天全场陈公子买单！！
”赵小磊嘶吼着，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巨大的喧嚣像实质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耳膜。
陈默感觉自己像风暴中心的一片叶子，被狂喜的洪流裹挟、推搡。肩膀和后背被拍得生疼，
塞到嘴边的酒杯散发着呛人的气味。那些扭曲的面孔，刺耳的叫喊，汇成一片混沌的噪音，
猛烈地撞击着他精心构筑的“情绪屏蔽墙”。一种陌生的、尖锐的生理性不适感从胃部升起，
让他喉头发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身体被推搡得失去平衡前，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动作有些狼狈，却成功地在狂热的人墙中制造出一个小小的空隙。
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磨砂黑的平板，手指因为周围人群的挤压而微微发抖。屏幕亮起，
幽蓝的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输入指令：“生成一个面对巨额意外财富彩票中奖引发的群体狂热庆祝场景的即时回应。
要求：体现震惊与谦逊，表达对朋友关心的感谢，强调需要时间消化和平静，
温和地请求大家冷静。避免任何过度兴奋或承诺性语言。”指尖重重敲下发送键。
他需要那面由代码构筑的盾牌，立刻！马上！蓝色的气泡在屏幕上迅速膨胀，
文字流畅地生成。陈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举起平板，
对着周围那一张张被狂喜和酒精烧红的脸，提高了声音。他的语调，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稳，
试图盖过周围的喧闹：“大家……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他的声音起初被淹没，但很快，
周围几个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和异乎寻常的冷静，叫喊声稍微低了一点。
陈默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照着平板屏幕上的文字，清晰地朗读：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运，
真的让我……非常惶恐。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的声音透过人群的缝隙传开，
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克制。
“非常感谢各位朋友……一直以来的关心和此刻的祝福。这份情谊，我铭记在心。
” “只是……这个消息太过震撼，我现在脑子很乱，
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消化一下。请大家……”念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平板的屏幕，在他念到“请大家”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暗了下去。不是待机的微光，
而是彻底的、冰冷的漆黑——电量耗尽。最后一句卡在了喉咙里：“……理解，
并给我一些安静的空间。” 这句关键的话，没能说出来。酒吧里奇异地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手里那块突然罢工的黑屏平板，
又看看他脸上那凝固的、因朗读中断而显得格外突兀的平静表情。
“噗……”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像点燃了引线。 紧接着，
更大的哄笑声爆发开来。 “哈哈哈！陈默！你搞什么啊！念稿子呢？
” “还‘非常惶恐’？惶恐个屁啊！要是我，我现在就裸奔上街了！” “就是！默哥，
你这反应也太AI了吧？跟你的ChatMind学的？” “平板没电了？哈哈哈，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让你别装了！赶紧嗨起来啊！
” 赵小磊一把夺过陈默手里死寂的平板，随手扔在堆满空杯的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拿起一瓶刚开的、嘶嘶冒着气泡的香槟，强行塞进陈默手里，泡沫溅了他一脸。
“装什么深沉！喝！今天不醉不归！兄弟们，敬我们的亿万富翁！！！”“干杯！！！
”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酒杯碰撞声再次淹没了一切。陈默被强行按回沙发里，
冰凉的香槟杯壁贴着他发烫的手指。他握着那杯不断溢出泡沫的金色液体，
身体僵硬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像个被钉住的标本。周围是沸腾的狂欢，
震耳的音乐重新响起，迷幻的灯光扫过一张张狂喜迷醉的脸。香槟泡沫顺着杯壁流下，
濡湿了他的指缝，黏腻冰凉。他盯着桌子上那块黑屏的平板，
幽暗的屏幕像一只闭上的、嘲讽的眼睛。胃里的不适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喧嚣的催化下，
变成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不断下坠的实体，坠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3. 失恋的回应办公室的顶灯白得有些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粉和中央空调循环风混合的味道。陈默依旧坐在工位隔断的阴影里，
中奖和不中奖，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他并没有觉得他需要开心或者什么，有时候觉得很累，
让AI替他活着也没什么不好。他的指尖在平板的虚拟键盘上悬停，
屏幕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屏幕上是ChatMind的对话框，
光标在输入栏里安静地闪烁。“生成一个得体、体现职业素养的邮件回复，
针对王经理对Q3项目预算提出的三点质疑。核心原则：承认部分数据波动合理性，
强调最终结果可控，承诺提供详细支撑材料，避免任何情绪化措辞或推诿责任嫌疑。
”他按下发送指令。蓝色的气泡迅速在对话框里膨胀，
一行行冷静、逻辑严密的文字流淌出来。陈默逐字审阅，像校对一段与自己无关的代码。
就在这时，隔板被“咚咚”敲响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点刻意营造的亲近感。
陈默抬起头。李薇倚在他的隔板边上，
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同情、好奇和某种隐秘兴奋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
却足以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同事听见：“哎，陈默，刚……刚听市场部小刘说，
在楼下咖啡厅看见林瑶了……跟一个男的一起，挺亲密的……”她顿了顿，
观察着陈默的反应，声音又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
“好像……就是那个开保时捷的客户？就上次项目庆功宴，送她回家那个？
”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一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喝咖啡的动作顿住了，
几道目光从不同角度投射过来，小心翼翼地落在陈默身上，带着无声的探寻和准备好的怜悯。
林瑶。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意识里激起的不是汹涌的波澜，
而是一种……被意外打乱日程的轻微烦躁。三年和她的恋爱。
一种基于生活便利性和社会关系稳定性考量的合作模式终止了。仅此而已。他需要做的，
只是尽快调整状态，适应新的变量。李薇还在看着他，眼神里的同情几乎要溢出来。
其他同事也保持着那种肃穆的、等待他“崩溃”的姿态。陈默垂下眼，手指在平板上轻点，
唤醒待机的ChatMind。“生成一个面对同事告知前任有新恋情时的公开场合回应。
要求：态度平静，体现已接受事实并向前看，感谢关心但表达希望尽快回归工作状态的需求。
避免任何细节讨论或情绪流露。”蓝色气泡忠诚地浮现文字：“谢谢告知，薇姐。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尊重林瑶的选择。现阶段我更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 文字简洁、体面，像一块打磨光滑的盾牌。陈默拿起平板，照着屏幕上的文字，
用一种平稳、清晰、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读了出来：“谢谢告知，薇姐。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尊重林瑶的选择。现阶段我更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读完后，
他甚至对着李薇和那几个关注这边的同事，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目光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某个项目的普通进度变更。李薇脸上的同情瞬间僵住了，
混杂着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尴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
却发现对方根本不需要。其他同事也面面相觑，准备好的安慰词卡在喉咙里，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呃……那就好，那就好……”李薇讪讪地笑了笑，眼神闪烁，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对，工作重要！那个……我先去忙了哈。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陈默的隔断。周围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键盘声和低语声再次响起，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微妙的不自在。陈默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自己电脑屏幕上那封关于Q3项目预算的邮件。他拿起平板，
准备将AI生成的回复复制粘贴过去。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ChatMind对话框的最底部。
在刚刚生成的那段得体回应的最后一行，极其不起眼的位置，
跟着一行小了几号的灰色斜体字，
统自动添加的冰冷注释：情感智能模块提示：检测到用户当前面临典型“关系终结”场景。
本回复为通用模板。如需更具个人化情感共鸣、深度情绪疏导或关系挽回策略建议，
请升级至ChatMind Pro情感关怀套餐。
点击了解详情＞陈默的手指在距离屏幕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那行小小的灰色文字，
像一粒微尘落进精密的齿轮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轻微的滞涩感。
他盯着那几个字：“关系终结”、“情感共鸣”、“挽回策略”……商业化的词汇，
精准地切割着人类称之为“痛苦”的东西，明码标价。他沉默了两秒。指尖最终落下，
却不是去点击那行灰色的“升级”链接，而是精准地选中了它，
连同后面那个小小的箭头符号，按下了删除键。灰色的提示瞬间消失，
只剩下那段冷静得体的回复正文。复制。粘贴。发送。邮件发出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陈默关闭了邮件窗口，屏幕恢复成代码编辑器的界面。他端起手边彻底凉透的咖啡，
喝了一大口。冰冷的苦涩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种熟悉的、近乎消毒液般的清醒感。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跳动的代码行上，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稳定而规律的哒哒声。
隔断外的低语和那些残留的、带着尴尬的同情目光，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音玻璃挡在了外面。
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可控，只剩下逻辑和指令在运行。
4.寂静的轰鸣陈默推开公寓厚重的防盗门，像推开一堵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墙。
门外的喧嚣和光影被彻底切断，门内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开灯。
城市夜晚的霓虹光污染顽强地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的、鬼魅般的彩色光痕，非但没有带来暖意，
反而衬得整个空间更加幽深冰冷。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玄关冰凉的地砖上。
身体里那股在酒吧被强行压下的、冰冷沉重的坠感，此刻再无阻碍地弥漫开来，
从胃部蔓延到四肢百骸。不是悲伤，不是狂喜，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茫然。
像被抛进了宇宙真空，四面八方都是虚无，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绝对的死寂和失重。
失恋？中奖？这两件在旁人看来天翻地覆的事情，此刻在他混沌的感知里，
只剩下两个空洞的名词标签，失去了所有具体的意义和重量。他需要……他需要一点声音。
一点能证明自己还存在于这个空间里的声音。不是AI那经过精密计算、永远得体的建议。
是……一点真实的、无序的、属于这个物理世界的噪音。视线在黑暗中徒劳地扫过。
玄关柜上的智能音箱？不，那里面只有预设好的音乐列表和AI语音助手。客厅的电视？
打开就是无穷无尽的、经过精心编排的信息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厨房的方向。冰箱。
那个笨重的、沉默的、从不提供情感建议的白色金属方块。冰箱运行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