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露晨雾未散时,尚食局后巷的青石板上已凝了层薄霜。阿阮蹲在井边搓洗山药,
指节被冷水浸得发白。竹篾筐里的山芋沾着泥,在她腕间滚来滚去,像颗颗没擦净的琥珀。
后巷传来木屐叩地的脆响,她慌忙直起腰,
竹筐差点砸到脚背——尚食局掌事宋姑姑正抱着个描金食盒,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
袖口绣的并蒂莲在雾里晃成一片模糊的粉。"阿阮!"宋姑姑的声音像根细针,
"昨儿传旨要给贤妃娘娘煨的百合羹,你倒好,山药皮都没刮干净?
"阿阮慌忙去摸围裙口袋,那里还揣着半块没啃完的红薯。昨夜替三公主抄完《女戒》,
她躲在廊下啃冷饭团,被宋姑姑撞见,罚她今日早半个时辰来井边洗食材。"回姑姑,
奴婢这就刮......""刮什么?"宋姑姑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
"贤妃娘娘晨起用的是玫瑰露,这山药带泥,煮出来腥气冲了香气,仔细你的皮。
"她指尖戳向阿阮额角,"去冰窖取两块姜,
再把昨日剩的莲子羹热一遍——若是耽误了送膳时辰,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宫女们窃笑起来。阿阮攥紧围裙角,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宋姑姑摇曳生姿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这才蹲回井边,
指甲缝里的泥混着冷水往指腹钻。井水映出她的脸:眉峰微挑,眼尾却往下坠,
像片被风揉皱的柳叶。这是她娘临终前说的,"阿阮这模样,生在寻常人家倒罢了,
偏进了宫......""当心。"冷不丁的声音惊得阿阮手一滑,
怀里的山药"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泥点沾了她半条裙角。抬头望去,
廊下立着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他腰间系着玄狐毛大氅,发冠上的东珠在雾里泛着幽光,
连靴底的云纹都绣得极精致——是当今圣上最不受宠的三皇子,定北王萧承煜。
阿阮慌忙跪下来,额头几乎要贴上石板:"奴婢失仪,求王爷恕罪。""起来。
"他的声音比晨雾还凉,"我不过路过,与你何干?"阿阮扶着井沿起身,山药滚到他脚边。
他低头看了眼,又抬眼:"尚食局的粗使宫女?""是。"阿阮声音发颤。
她见过这位三皇子,在三年前的春猎上。当时他骑着乌骓马从高坡上冲下来,
箭簇擦着她的鬓角钉进树干,惊得她摔进了草堆里。后来听女官说,这位皇子最厌生面孔,
连皇帝赐的美人都送去了冷宫。"会刮山药吗?"他突然问。阿阮愣住:"回王爷,
奴婢......奴婢每日都要刮十斤山药。""那便刮。"他转身往廊内走,
玄色衣摆扫过她手背,"半个时辰后,我要在长乐宫用早膳。若这碗百合羹里有一粒泥,
"他脚步顿了顿,"你知道后果。"阿阮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
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她摸出怀里的破布,把山药上的泥一点一点擦干净。
井水冰得刺骨,她的手指很快肿成胡萝卜,可不敢停——尚食局的人都知道,
得罪了掌事要挨板子,可得罪了皇子......"阿阮!"小宫女春桃从后巷跑过来,
手里举着块帕子:"宋姑姑让我给你送的,说是新晒的茉莉香帕。"她凑近阿阮耳边,
"方才王爷往这边看了一眼,我吓得差点把帕子扔了!"阿阮接过帕子,
闻到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春桃压低声音:"听说王爷从前最得圣宠,
后来......后来皇后娘娘的儿子没了,他就成了眼中钉。
上个月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死了,说是有人往草料里掺了辣椒面,结果查来查去,
竟是王爷院里的马夫......""春桃!"阿阮慌忙捂住她的嘴。
远处传来宋姑姑的吆喝:"阿阮!发什么呆?"阿阮抓起刮好的山药跑回灶间。
灶火映得她脸通红,她盯着锅里翻滚的百合,
突然想起萧承煜刚才的话——"若这碗羹里有泥"。她伸手搅了搅,沸水溅在手腕上,
烫出一串红泡。半个时辰后,长乐宫的檀香熏得人发闷。阿阮跪在廊下,
捧着青瓷碗的手直抖。碗里的百合羹浮着层薄蜡般的油,撒着几点金黄的桂花,
像块凝固的琥珀。她听见殿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接着是女子清脆的笑声:"王爷这玉扳指真好看,是西域来的?""不过是旧物。
"萧承煜的声音比在井边温和些,"当年先皇后赏的。"阿阮的指尖猛地一颤。
碗差点摔在地上,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她抬头,正对上萧承煜的眼睛。
那是双极深的眼,像口古井,井底沉着层化不开的雾。他盯着她腕上的红泡,
又看向她怀里的食盒:"这是?""回王爷,"阿阮声音发颤,
"宋姑姑说贤妃娘娘晨起用玫瑰露,这百合羹要配着吃......""放下。"他松开手,
食盒"咔嗒"一声落在案上。殿内的女子轻笑:"王爷今日倒是有兴致,
连粗使宫女的羹都要亲自接。"阿阮这才看清那女子——穿湖蓝蹙金翟衣,
鬓边插着支赤金步摇,正是圣眷正浓的贤妃。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晃得人眼晕,
"妹妹们总说王爷冷情,今日倒让我瞧见了。"萧承煜没接话,目光又落在阿阮脸上。
阿阮慌忙后退,却撞在廊柱上。她听见贤妃说:"王爷若是喜欢,把这丫头留在身边?
横竖尚食局的人,调过来也不难。""不必。"他的声音像块冰,"她粗手笨脚,
仔细污了贤妃的碗。"阿阮逃也似的跑出院子。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晒得人眼眶发酸。
她攥着围裙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责骂,是你明明低到尘埃里,
人家却连看你一眼都嫌脏。"阿阮!"春桃从后面追上来,
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宋姑姑让我给你送的,说是今早新炸的糖糕。"她压低声音,
"方才王爷接碗的时候,我看见他袖子里露出半截红绳......""什么红绳?
""像是......"春桃比画着,"像是定亲时系的同心结。"阿阮的脚步顿住。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春猎,萧承煜的马蹄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可他射偏的那支箭,
箭头裹着的红绸,分明和她娘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半幅一模一样。"阿阮!"春桃推她,
"发什么呆?宋姑姑说今日要教你做枣泥酥,快回去!"阿阮跟着春桃往回走,
路过御花园时,看见几株老梅树。梅枝上挂着串红绳,在风里晃啊晃,像谁没说完的话。
第二章 梅香尚食局后堂的榆木案几上,阿阮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洗山药留下的泥垢。
春桃捧着青瓷碗凑过来,碗里浮着两片新摘的枇杷叶:"宋姑姑说,贤妃娘娘晨起咳得厉害,
让你把枇杷膏熬得再稠些。"阿阮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凉意:"昨儿送百合羹时,
贤妃娘娘可还说什么?""倒没多言,"春桃蹲在她脚边剥莲子,"就见王爷站在廊下,
手里转着块玉扳指。我瞅着那扳指的样式——"她突然噤声,
因为宋姑姑抱着个描金匣子跨进门来,金丝云纹在檐下投下的影子里晃得人眼花。"阿阮。
"宋姑姑的声音比往日更冷,"御膳房缺个打杂的,你去。
"阿阮手里的枇杷膏碗"当啷"一声磕在案上。御膳房是尚食局下属最金贵的地方,
管着皇帝的一日三餐,连打杂的宫女都要会看火候、辨食材。"姑姑,
奴婢......""别废话。"宋姑姑把匣子往她怀里一塞,"这是贤妃娘娘赏的,
说是新得的玫瑰蜜。往后在御膳房当差,手脚再不干净,仔细把你发去辛者库。"她转身时,
袖中飘出半缕沉水香,"辰时三刻去御膳房报道,迟到一刻,罚你跪尚食局门口。
"春桃凑过来小声道:"贤妃娘娘的赏赐,定是看在你昨日送羹的份上。
许是王爷......""噤声!"宋姑姑的鞋尖重重磕在门槛上,"管好你这张嘴。
"阿阮抱着匣子往御膳房走,路过御花园时,梅树的影子正落在她肩头。
昨儿看见的红绳还在,不过这次她看清了——是从西六宫方向垂下来的,系在一截枯枝上,
在风里晃成一点暗红。御膳房的门槛比尚食局高半尺,阿阮提着裙角跨进去时,
正撞见几个小太监抬着铜锅经过。锅里的汤咕嘟作响,混着八角与桂皮的香气,
熏得她眼眶发酸。迎面走来个穿月白衫子的宫女,腕间戴着串檀木珠,正是御膳房掌事锦娘。
"新来的?"锦娘上下打量她,"叫什么?""回娘,阿阮。""跟我来。"锦娘转身时,
珠串发出细碎的响,"今日要给皇上炖参汤,你去洗人参。记着,要顺着纹路搓,
别把须子扯断了——皇上最厌参须乱糟糟的。"阿阮跟着她进了偏殿,
石桌上摆着半筐新收的吉林野山参,须子像团淡金色的云。她蹲在水盆前,指尖刚碰到参体,
就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锦娘。"是萧承煜的声音。阿阮的手一抖,
人参"扑通"掉进水里。她慌忙去捡,却见一双皂靴停在面前——玄色锦缎上绣着云纹,
正是那日井边见过的。"王爷。"锦娘的声音比阿阮的更轻,"您怎的来了?
""皇上的参汤,"萧承煜弯腰拾起人参,指腹擦去参须上的泥,"要加片鲜姜。
"阿阮抬头,正撞进他的眼睛。那双眼还是那样深,像口古井,
可井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是她昨夜在井边看见的,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锦娘,
"他直起身,"这参须上有虫蛀的痕迹。"他指尖点了点参体,"你昨日收参时,可曾检查?
脸瞬间煞白:"奴婢......奴婢今日晨起才拆的封......""那就怪不得你了。
"萧承煜把参递给旁边的小太监,"去御药局换一筐,就说本王要的。"他转身时,
目光扫过阿阮,"你,留下。"阿阮僵在原地。锦娘狠狠掐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
慌忙擦手:"是。"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阿阮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在井边,
他问她"会刮山药吗"。那时她以为他是故意刁难,可此刻才明白——或许他早就看出,
她洗山药时总把须子留得整整齐齐,刮皮时连刀都不带,只用竹片慢慢刮,
生怕伤了内里的白肉。"发什么呆?"锦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把姜罐打开,
要去年霜降前收的,颜色发亮的那种。"阿阮应了一声,转身去取姜。
陶罐上的铜锁"咔嗒"一声开了,她刚要取姜,却见罐底压着张褪色的绢帕。
帕角绣着并蒂莲,和宋姑姑昨日送她的香帕纹路一模一样。"那是......""别碰!
"锦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是......那是先皇后娘娘的私物。"她的声音发颤,
"王爷每次来,都要看一眼。"阿阮的心跳漏了一拍。先皇后是萧承煜的生母,
三年前染了时疫崩逝,皇帝为此辍朝七日。她记得女官说过,先皇后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连他周岁时的长命锁都是亲手打的。"锦娘姐,"阿阮轻声道,"我娘临终前,
也给我留了块帕子......"锦娘的手松了松。阿阮从怀里摸出半幅帕子,
边角绣着朵残梅,和罐底的绢帕严丝合缝——原来是一对。
"你......"锦娘瞪圆了眼,"你是......""阿阮!
"殿外传来太监的尖嗓:"皇上口渴,要参汤!"锦娘猛地拽过阿阮的手,
把姜塞进她怀里:"快端过去!"阿阮捧着青瓷盅往外走,路过偏殿时,
瞥见萧承煜正站在窗下。他手里捏着半幅帕子,
和罐底的绢帕叠在一起——正是她娘留下的那半幅。"王爷。"她跪下行礼,"参汤好了。
"萧承煜接过盅,指尖擦过她腕上的红泡。那是昨夜洗山药时被沸水烫的,
此刻还泛着淡粉色。"烫的?"他问。阿阮摇头:"不打紧。""谁烫的?
"他的声音沉下来。"回王爷,"阿阮垂眸,"是自己不小心。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阿阮听见他轻笑一声,像春雪落在梅枝上:"傻话。
"参汤被端进内殿时,皇帝正靠在软榻上看折子。阿阮退到殿外,
正撞见贤妃扶着皇帝的胳膊出来。贤妃穿湖蓝蹙金翟衣,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
"皇上,臣妾瞧着王爷今日来得早,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无事。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倦意,"不过是来看看朕的参汤合不合口味。"贤妃的目光扫过阿阮,
忽然笑了:"这小宫女倒面生,是哪宫的?""御膳房的。"皇帝随口道,"萧卿家的,
你倒会挑人。"萧承煜垂眸:"回父皇,御膳房的人,自然该懂膳食。"阿阮退到廊下,
春桃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举着块温热的桂花糕:"宋姑姑让我给你送的,
说是御膳房的厨子新做的。"阿阮接过糕,咬了一口,甜得发腻。
她望着萧承煜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突然想起锦娘说的话——"先皇后娘娘的私物"。
难道那半幅帕子,真的是先皇后留给他的?"阿阮!
"春桃拽她的袖子:"方才王爷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胡说什么。
"阿阮把桂花糕塞给她,"快回去,宋姑姑该等急了。"可她自己心里清楚,
方才萧承煜接过参汤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那目光不像看粗使宫女,
倒像......像在看什么久别重逢的东西。傍晚时分,阿阮被调去了御膳房当差。
锦娘给她安排了间小耳房,窗下就是御膳房的菜窖,堆着成筐的萝卜白菜。她收拾铺盖时,
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布包——是宋姑姑给的玫瑰蜜,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糖糕。"阿阮!
"春桃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盏琉璃灯:"你看!"灯里的烛火映着她的脸,
"方才我去御花园,看见王爷在梅树下站着,手里拿着......"她压低声音,
"拿着半幅帕子!"阿阮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跟着春桃跑到御花园,
梅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枯枝上系着的红绳还在晃,而梅树下,萧承煜正背对着她们,
手里捏着两幅帕子——并蒂莲的和残梅的,在暮色里叠成一片模糊的红。
"那是......""先皇后的帕子。"春桃的声音发颤,"我听老宫女说,
先皇后崩逝前,亲手把帕子给了王爷,说等他娶了正妃,
就把另一幅给他看......"阿阮的呼吸一滞。她想起井边初见时,
萧承煜问她"会刮山药吗";想起长乐宫里,他接住她差点摔落的食盒;想起御膳房中,
他捏着她腕上的红泡说"傻话"。原来那些看似冷漠的举动,都是......"阿阮!
"锦娘的声音从御膳房方向传来:"皇上的晚膳要加道糖蒸酥酪,你去取牛奶!
"阿阮转身往回跑,可梅树下的画面却像刻进了眼睛里。晚风掀起她的裙角,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深宫高墙,而是你以为永远不会在意的人,
突然让你看清了自己的心。夜更深时,阿阮趴在窗台上看月亮。月光落在她腕上的红泡上,
像撒了把碎银。她摸出怀里的半幅帕子,轻轻抚过上面的针脚——那是她娘的手艺,
一针一线都带着江南的温软。远处传来更声,"咚——咚——"敲了九下。阿阮正要睡下,
忽然听见耳房外有脚步声。她慌忙躺下装睡,却见门被轻轻推开,月光里站着个人,
玄色锦袍上绣着云纹,发冠上的东珠泛着幽光。"阿阮。"是萧承煜的声音,
比在井边温和许多,"你腕上的泡,还疼么?"阿阮没敢说话,只是闭了闭眼。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腕,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明日让锦娘给你拿些薄荷膏,敷上就不疼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半幅帕子,是我母亲的。她临终前说,要找个手巧的姑娘,
替她绣完并蒂莲。"阿阮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起自己娘留下的帕子,
边角正好缺了朵莲花——原来不是巧合,是先皇后早有安排。
"你......"萧承煜的声音更低了,"可愿学?"阿阮睁开眼,月光里,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她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愿意。"窗外,
梅树的影子在风里摇晃,系着的红绳晃得更欢了,像谁在悄悄说——春天要来了。
第三章 寿宴入伏第七日,皇帝的五十寿宴开始筹办。尚食局门前悬了红绸,
宋姑姑踩着梯子挂"寿比南山"的绣幛,回头冲阿阮喊:"发什么呆?
贤妃娘娘要的冰镇杨梅,你今早送去长乐宫了吗?"阿阮慌忙抱起青瓷瓮往长乐宫跑。
梅雨季刚过,檐角还滴着水,她绕过御花园时,看见萧承煜立在梧桐树下,
正仰头看落在肩头的雨珠。他今日穿月白暗纹锦袍,腰间只系了条同色丝绦,
比往日多了几分清贵。"王爷。"阿阮福身,瓮里的杨梅撞出细碎的响。萧承煜转头,
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瓮上:"贤妃要的是冰镇的?""是。"阿阮点头,
"奴婢特意用冰窖里的新冰镇了两个时辰。""跟我来。"他转身往长乐宫走,
玄色靴底碾过青石板,"贤妃近日咳得厉害,冰镇杨梅要配着温过的蜜饯吃,
否则寒气入肺......"阿阮跟着他进了长乐宫偏殿。贤妃正倚在软榻上,
手里捧着个鎏金手炉,见他们进来,指尖叩了叩案几:"王爷又来教我吃杨梅?
""臣弟想着,"萧承煜将瓮放在案上,揭开棉絮,"冰镇杨梅配蜜渍金橘,能润喉。
"贤妃的目光扫过瓮里的杨梅,忽然笑了:"王爷倒是贴心。前日我让御膳房做杏仁酪,
可他们偏说你爱喝的蜜枣羹更合口......"她招了招手,"阿阮,
把这杨梅装在玛瑙碟里,再配两碟金橘。"阿阮应了一声,蹲在案前挑拣杨梅。
她指尖刚碰到最红的那颗,忽听殿外传来喧哗。"皇上驾到——"众人慌忙跪下。
皇帝穿着明黄衮服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穿吉服的大臣。阿阮缩在案下,看见萧承煜垂首时,
袖中露出半截红绳——和她昨夜在御膳房梅树下看见的那根一模一样。"今日召集诸位,
"皇帝坐定后,目光扫过众人,"是为寿宴上的'百鸟朝凤'羹。尚食局说,
这道羹需用三年生的老母鸡吊汤,再配十八种山珍。
"宋姑姑从尚食局方向趋步上前:"回皇上,老奴已备下三只十年老鸡,
只是......"她瞥了眼阿阮,"只是火候需得精准,
老奴想让御膳房的小宫女阿阮来掌勺。"阿阮猛地抬头。她虽在御膳房当差,
却从未单独掌过这么大的汤。皇帝还未说话,萧承煜已开口:"父皇,阿阮手艺如何?
""你怎知?""前日御膳房炖参汤,"萧承煜垂眸,"她控火候的手法极稳。
"皇帝沉吟片刻:"准了。尚食局派两个帮手,御膳房也派两人,辰时三刻开始熬汤。
"散朝后,阿阮被宋姑姑拽到尚食局后巷。她手里攥着块帕子,
是宋姑姑塞的:"这是贤妃娘娘给的,说是怕你紧张,让你含在嘴里。"阿阮闻了闻,
帕角浸着薄荷香,倒像极了萧承煜袖中常有的沉水香。"姑姑,为何选我?"阿阮问。
宋姑姑的手顿了顿:"你当皇上是傻子?那碗百合羹里的泥,
贤妃的翡翠镯子磕出来的;参汤里的虫蛀参,是有人故意换的......"她压低声音,
"你娘当年是先皇后的绣娘,你腕上的红泡,倒像极了先皇后宫里用的茜草染的。
"阿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锦娘说的"先皇后要绣完并蒂莲",
想起萧承煜接住她食盒时看她的眼神——原来不是偶然,是他在确认什么。辰时二刻,
御膳房的后厨热闹得像锅煮沸的粥。阿阮站在十二口大铜锅前,额角沁着汗。
她掌着最中间那口锅,汤面浮着金黄的鸡油,十八种山珍在沸水里翻涌。
左边是御膳房的刘娘子,右边是尚食局的春桃,两人手里各执汤勺,随时准备调整火候。
"阿阮,加片茯苓!"刘娘子喊。阿阮应了一声,抓起茯苓扔进锅里。茯苓刚入水,
汤面腾起团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萧承煜。"火候太急。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要文武火交替,先大火滚出血沫,再小火慢煨。"阿阮抬头,
正撞进他的眼睛。他离得极近,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雾珠,"那你来?"萧承煜没说话,
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汤勺。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
握勺的姿势像握着柄剑——和她小时候在话本里看到的将军一样。"起勺。"他说。
阿阮看着他手腕轻抖,汤勺划出道银弧,浮沫顺着勺背滑进旁边的铜盆里。
汤面立刻清亮起来,山珍的香气混着鸡油的醇厚,在空气里漫开。"好手段。
"刘娘子凑过来小声道,"怪不得王爷总护着她。"阿阮没接话。她望着萧承煜的侧影,
突然想起昨夜在御膳房,他从袖中摸出半幅帕子,
和她的那半幅拼在一起——并蒂莲的花瓣完整了,莲心处绣着两个极小的字:"承""阮"。
"阿阮!"春桃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萧承煜的勺"当啷"一声磕在锅沿,却没说话,
只是低头替她调整火候。"尚食局的人怎么还不来?"萧承煜突然问。阿阮这才发现,
原本该来帮忙的两个小宫女还没到。她正要差人去叫,
却见宋姑姑扶着个脸色苍白的宫女进来:"春桃,你这是......""回姑姑,
"春桃的声音发颤,"我方才去冰窖取冰,
看见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小桃在冰窖里......"她捂住嘴,"她手里攥着半幅帕子,
和......和阿阮的那半幅一样!"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阿阮想起昨夜锦娘说的"先皇后要等正妃",想起萧承煜袖中的红绳——原来那不是定亲绳,
是和先皇后帕子配套的信物?"阿阮。"萧承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递来个青瓷碗,
里面盛着刚盛出的汤:"尝尝。"阿阮接过碗,汤入口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是她娘教她的味道,用山珍吊鲜,用茯苓提气,和小时候她生病时,娘熬的药膳一模一样。
"好吃吗?"萧承煜问。阿阮点头:"和我娘熬的......"她的话被突然的喧哗打断。
小桃被人拖了进来,她腕上系着半幅帕子,和阿阮的那半幅严丝合缝。贤妃跟在后面,
鬓边的步摇歪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