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谎言如刀手机尖锐的嗡鸣撕裂死寂,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
直直扎进我眼皮底下——“沈听蓝”。病房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猛地窜入鼻腔,
几乎令人窒息。我的视线死死钉在王亦深那张脸上。他额头那片猩红刺目得惊心,
血色蚯蚓般蜿蜒爬过他苍白的皮肤,那双平日里温润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虚弱的惊恐,
目光越过我,死死黏在病房门的方向。他正用一种足以撕碎人心肺的可怜语气,
对着那边看不见的人影发出控诉,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听蓝,
快救救我……他、他突然就疯了,我拦不住啊……”这盆精心熬制的脏水,兜头泼下,
一滴没浪费,全浇在了我头上。他额角的伤根本不是什么殴打的重创,就是点皮外伤,
连骨头都没碰到。可这逼真的表演,这恰到好处的鲜血,这无辜又恐惧的眼神,
简直能拿奥斯卡。我喉咙里堵着千斤重的铅块,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连声音都挤不出一丝,只剩下心脏被重锤反复击打后留下的空旷钝响,一下,又一下。
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的接听键,冰凉得像触碰寒铁。不等我凑近耳边,
沈听蓝那把往日清泉般甘冽的声音,此刻却被怒火和厌恶烧得嘶哑变形,裹着冰雹,
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陆野!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对亦深下这种狠手?!
你…你太恶毒了!恶心得我都不认识你了!”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
精准地楔进我摇摇欲坠的心防里。恶毒?恶心?沈听蓝,你知不知道,
就在这通指控响起的三个小时前,这座城市正被史无前例的暴雨鞭笞。
随手遗失在楼下、被你不小心混进垃圾丢掉的铂金项坠——那是我们当年一起挑的定情信物,
象征着我们共同走过的七年——我像个偏执的疯子,
在狂风暴雨里一次次扑向那个散着恶臭污水的垃圾桶,
任凭冰凉的雨水混杂着垃圾的秽物砸满全身,狼狈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那时我唯一的念头,
就是怕你醒来发现它不见了会难过。你总嫌我唠叨,说弄丢就弄丢再买就是了,
那点不值钱的玩意儿有什么要紧。可我知道那小小的圆牌上微刻的地图对你意义不同,
那上面有我们初遇巷子的坐标。我那时近乎自虐地翻找,指尖划破了,
脏水混着血水流进袖口,冰冷的触感反倒麻痹了身体的痛,
心里却固执地烧着一簇火——我不能让它真的被当成垃圾运走,
不能让你觉得我连这点微小的心愿都守不住。电话那头,沈听蓝的声音还在咆哮,又急又怒。
王亦深适时地呻吟了一声,
虚弱地叫她的名字:“听蓝……别……别为了我和陆野吵……”这朵柔弱不能自理的白莲花,
此刻还在火上浇油。听筒里传来沈听蓝急切转身的声音,大概是想奔进来,
她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焦虑:“亦深你别怕,我马上进来!陆野,你等着,这事没完!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看我的眼神,必定是充满了刻骨的厌恶和深深的失望。
心底那片荒芜之地仅存的残火,最后一点光,终于被彻底泼灭。那点光,
曾经是她投向我的目光,温暖纯粹。它曾支撑我穿越太多迷茫的时刻,
让我以为未来再难也有归途。现在好了,黑暗彻底吞噬下来,一片死寂冰冷。
死心……原来是这样。没有轰轰烈烈的山崩地裂,它只是像身体里某个器官停止了搏动。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漫过被凌迟过的神经末梢。我看着王亦深,他看着我的眼神里,
那层虚伪的惊慌瞬间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赤裸的、得意的冰冷锋芒,
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人皮之下,真能藏得住鬼。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次,
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
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沈听蓝……”电话那头混乱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我闭上眼睛,
不想再看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和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它们都让我感到眩晕:“你说的那些,
都不是真的。信不信,随你。现在,我走了。以后……”后面的话,我没有力气说,
也不必再说下去了。掐断电话,忙音隔绝了两个世界。
2 心死如灰我转身离开了那片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战场,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
病房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王亦深脸上胜利的、令人心寒的笑容。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劣质宣纸,
雨水织成灰色的巨大网幕,笼罩着整座城市。医院冰冷的走廊似乎无穷无尽,
白色的墙壁反射着荧光灯管苍白的光,空气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寂。
每一步踩在地砖上,都发出单调空洞的回响,放大在死寂的走道里。
头顶的灯管似乎接触不良,间歇地闪烁几下,明暗交替间映出我佝偻的影子,
像一个垂头丧气的幽灵。路过一间病房门口,里面传出机器有规律的滴答声,
微弱得如同生命最后的节拍。走廊尽头的一个长椅上,蜷缩着一个疲惫不堪的妇人,头歪着,
好像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布包,脸上凝固着深刻的忧伤。我经过时,她毫无反应,
仿佛沉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噩梦里。这无处不在的荒凉感,成了埋葬心死的幕布。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又振动了一下。我停在急诊大厅门口那片冰冷的人造大理石地面上,
水滴顺着湿透的裤管滑下,在地面晕开一小滩深色的印子。
屏幕上微信提示亮起一个熟悉的小红点,
沈听蓝的名字下面是短短一行字:“别翻垃圾桶找借口了!别再纠缠我,真的,特别恶心。
”心脏像是猛地被一只冰锥刺穿,寒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然后,就是一片麻木的虚空。
纠缠?垃圾桶?我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就在这个暴雨如注的深夜,
就在我像个流浪汉一样在肮脏的污水里苦苦翻找那点被她弃若敝履的所谓“意义”时,
在我刚离开的那个充满消毒水和谎言味道的病房里,这对人……这对男女……他们在做什么?
那病房里的王亦深,他的虚弱,他的恐惧,
他额头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这精心编排的“暴力现场”,
在我为那块遗失的心爱小铁牌狼狈拼命的时候,就已经搭好了戏台。
我和那枚掉进泥泞里的项坠,同时成了他们眼里天大的麻烦,
需要费尽心机去“解决”的绊脚石。所以,“恶心”?这个词她用得真准。
为我此刻这副湿透、肮脏、失魂落魄的样子,为我们这段被她轻易踩进泥里的感情,
也为她自己毫无察觉间吞咽下去的、王亦深这朵“白莲”炮制出的精致砒霜。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搅动,我用手死死撑住冰凉的墙壁,才没让那股生理性的恶心呕吐出来。
是啊,结束了。我仰起头,急诊大厅顶棚的巨大玻璃窗被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
世界一片混沌模糊的喧嚣,
巨大的水幕仿佛要将这个冷漠的、让我付出全部热忱的地方彻底淹没。
口袋一角的硬物硌着我的皮肤——是在那堆粘稠发臭的垃圾袋里挖出来的东西,
此刻被我紧紧攥在滚烫却冰冷的手心里。小小的铂金圆牌,在昏暗的灯光下黯淡无光,
上面精细的地图纹路被污泥深深覆盖,扭曲,几不可辨。它曾刻满心意标记的起点与终点,
如今只是一块沾满污秽的、冰冷的金属片,连一丝象征性的暖意都已消失殆尽。回到家,
脚步踏在木地板上,声音沉闷得如同踩在棺木上。
这间承载着我们七年所有欢笑、争吵、耳语的小窝,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静得能听见尘埃坠落的声音。空气里还隐隐残留着她偏爱的橙花香氛气味,
混杂着昨夜未散的冷掉的晚餐气息,一种腐朽衰败的甜腻。我没有开灯,
任由窗外城市遥远不灭的霓虹光影在地板和天花板上投下不断变幻、扭曲的光斑。
角落里的扫地机器人感应到了我这个“障碍物”,笨拙地转换了方向,
发出微弱的“滴滴”声,显得格外凄凉。卧室的门半开着,
还保持着昨夜的痕迹——她匆忙换了睡衣丢在床尾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回来。可现在,
一切都变了味,成了刺眼的嘲讽。
我从储物间的角落里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印着快递公司标志的硬纸箱。弯腰,
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丝绒方盒,盒盖早已不知去向,
盒子边缘有些磨损的痕迹。里面那枚戒指,钻石虽小却打磨得异常用心,
戒圈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缩写,缠绕成一个不易察觉的心形。那是我准备了整整一个月,
翻遍珠宝城、请教设计师朋友无数次,才偷偷定制的求婚戒指。
我甚至想好了在她最喜欢的海边小餐馆、在夕阳染红海水的时刻掏出它。
那天我鼓起勇气设下那个局,提前预定了餐厅、布置了露台、和她的闺蜜商量好制造惊喜。
我等啊等,等到餐厅打烊,等到手机屏幕从预排的信息页面切换到深夜模式的冷清。
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收到她一条语焉不详的微信,
大意是王亦深失恋情绪崩溃、醉得不省人事,她觉得人命关天,必须守在那里陪着开导他。
戒指被遗忘在抽屉深处,连带着我所有关于未来的构想。
还有旁边那个同样积灰的蓝丝绒盒子,
里面是我用存了半年的奖金、加上卖掉心爱限量版乐高模型凑的钱,
才买下的品牌经典款项链。那时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在我怀里笑成一朵花:“陆野,你疯啦,
这个月不过啦?” 那时的快乐是真的。后来我才知道,
那条项链在王亦深口中成了我“打肿脸充胖子”的证明,是对她“虚荣心的刻意迎合”。
她听了,当时没反驳,只是眼神淡了下去。所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付出,
所有“毫无必要的惊喜”。每一件,都曾是我以为能点亮她笑容的珍宝。
我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没有丝毫留恋,像搬运毫无价值的垃圾。没有愤怒的摔砸,
没有不舍的抚摸,甚至连多余的一瞥都吝啬给予。铂金项坠,
那个在污泥里被挖出来的“爱情坐标”,也被我面无表情地、重重丢进箱子底部,
发出沉闷的一声“咚”。灰尘在昏暗中扬起。最后一件东西——我们的合照。
她明媚的笑脸依偎在我肩头,背景是一起去看过的樱花海。这定格的笑容,
如今每一寸都灼痛我的眼。照片背面,是她用彩色水笔写下的潦草心愿:“陆野,
以后每年都一起看樱花呀!”照片被我无声地拿起,指尖微微颤抖着,边缘的坚硬抵着掌心,
带来一丝不真实的刺痛。然后,手臂肌肉绷紧,薄薄的纸张发出尖锐的嘶鸣。
从她明媚的笑脸上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横贯整个相框。再一下,整张照片彻底分崩离析,
变成一把色彩支离的碎片,像零落了一地的樱花瓣,被毫不留情地扔进那只将死的纸箱里。
碎片落到之前放进去的礼物上,盖住了那条项坠沾满污泥的表面,
也掩去了钻石戒面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它们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纸箱很沉。
我用胶带封了口,透明带子层层缠绕,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打包工,
给过去七年的时光打包殉葬。搬家公司比预定的时间来得稍晚了些。
两个穿着深蓝工作服的男人带着点抱歉的神色把纸箱搬起,问了一句:“哥们儿,
就这一个小箱子?”我点点头,最后环视了一遍这个曾被我叫做“家”的空旷公寓。
沙发旁的地毯上,还隐约有她昨晚看电影时蜷在那里的凹陷形状。
空气里浮动着搬运扬起的细碎尘埃,在窗缝透进的微光里无声地飘荡。走到门边,
手无意识地搭在指纹锁的感应区上。“嘀——”一声短促的轻响,
冰冷的系统女声传来:“用户验证已删除。”“哦豁,哥,锁解好啦!麻烦让让哈。
”一个搬家小哥扛着箱子,示意我让开楼道位置。声音不大,却打破了房间里最后的沉静。
我看着空空的指纹感应区,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带着彻骨的凉意,缓缓浸透四肢百骸。
原来死心是这样。3 重生之门它不必像电影里那样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它更像身体里某个重要的东西悄然停止了运作。一种彻底的、绝对的疲惫,
连同那些曾日夜喧嚣的痛苦、不甘、愤怒,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深海,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那感觉很奇妙,仿佛是站在自己躯壳之外,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照亮地板上一小块被遗忘的糖纸,反射着七彩的光,
刺眼得毫无温度。原来死心……如此安静。安静到连回忆都已经疲惫。
锁舌清脆地弹回卡槽的声音在空寂的楼道里显得分外刺耳。
机场广播柔和的女声淹没在庞大空间特有的低沉嗡鸣里,像某种恒定的背景噪音。
空气里漂浮着快餐咖啡的香气、消毒液若有若无的冷冽,以及旅途劳顿的倦怠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庞大的空客飞机正在缓缓推开雨痕未干的跑道。“在想什么?
”宋屿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转过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笑意的眼睛,
那里面清晰的关切毫不掩饰,直接坦荡得像窗外的阳光。他穿着简单的浅灰色V领羊绒衫,
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麦色的结实手腕,整个人带着一种松弛可靠的力量感。“没什么,
”我吸了口手中温热的美式咖啡,那熨帖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就是觉得这次回来,
好像有点陌生了。” 话出口,
才发觉里面无意间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过去几年从不曾有过的平静懒怠。
宋屿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很好看,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自然地、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指腹上的薄茧带着微微粗粝的暖意,力道不松不紧,没有丝毫试探性的犹豫,
只有坦然的占有和安慰:“陌生也正常,你离开这鬼地方都**年了,
这次回来纯粹是给我这个合伙人面子,就当度假。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语气笃定,“我可警告你啊陆野,待会儿见到老黄他们几个,
谁敢灌你酒,我当场撂倒他。”那半是玩笑半是护短的话,轻易就熨平了心头细微的皱褶。
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有了色彩和温度的?记忆的闸门在脑海里打开一条缝隙。
那应该是离开那座伤城的半年多后。在陌生的南方城市,闷热潮湿的雨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