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春,京城尚仪局内。林晚卿指尖轻抚过青瓷瓶中的一枝白梅,目光却飘向窗外。
宫廷的红墙黄瓦隔绝了外界春色,只余下四四方方一片天。“林司制,新来的内官到了,
正等着您分配职司呢。”小宫女在门外轻声禀报。她收回思绪,整理了下官服:“这就来。
”尚仪局的庭院里站着十余名新选入宫的内侍,清一色的青灰色宦官服,低眉顺眼地站着。
林晚卿拿着名册一一核对,声音平稳无波。三年宫廷生涯,已将她磨砺得沉稳练达,
再不是那个娇养在尚书府的千金。直到最后一个名字。“沈执。”她念出这个名字,
抬头看向那人。一瞬间,天旋地转。那双眼睛——那双她以为此生再不会见的眼睛,
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尽管面容有了些许改变,肤色更苍白,眉骨处多了一道浅疤,
但那深邃的眼眸,那紧抿的薄唇,分明是...“奴婢在。”他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沙哑,
与她记忆中清朗的声线截然不同。林晚卿指尖发颤,名册险些脱手。她死死攥住象牙纸页,
指甲陷进掌心。不是他。不可能是他。那个人三年前已经死在天牢,连尸首都不曾留下。
她强自镇定,继续流程:“年岁,籍贯,之前任何职?”“奴婢二十有五,原籍临州,
此前在皇陵当差。”他对答如流,神情没有一丝波澜。林晚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啊,
怎么可能是沈诀?那个才华横溢、骄傲如斯的状元郎,怎会成为卑微的内侍?
何况那人已经不在人世,是她父亲亲口所说,满朝文武皆知。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公事公办地分配了职司。轮到“沈执”时,她刻意将他安排到书库整理典籍,
那是离她日常最近的地方。无论是不是他,她都要弄个明白。三年前那场变故突如其来。
刚刚高中状元的沈诀被控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一夜之间,天之骄子沦为阶下囚。
父亲林尚书当即悔婚,与她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她至今记得父亲的话:“沈诀必死无疑,
林家不能为他陪葬!”果然,不过半月,就传来沈诀在天牢自尽的消息。连丧事都没有,
一席草卷抛尸乱葬岗,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那之后,林晚卿大病一场。病愈后,
她毅然入宫做了女官。外人只道她是情场失意看破红尘,唯有她自己知道,
她从未相信沈诀会通敌,更不信他会自尽。她要查明真相。......沈执——或者说,
沈诀——在宫廷书库已经当值半月有余。这里的差事清闲,整日与古籍典册为伴,正合他意。
只是那位林司制,似乎对他格外关注。“沈内侍,将这些书目重新整理编册,明日我要查验。
”林晚卿递来一沓书单,衣袖拂过案几,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掠过鼻尖。
那是她最喜欢的熏香,从前他每次去见她,都能在书房闻到这个味道。“是。”他恭敬应下,
不曾抬头。她能感觉到他的疏离。这半月来,她多次试探,他却应对得滴水不漏,
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内侍。可那些细微的小动作——思考时指尖轻叩桌面的习惯,
看书时无意识捻动书页的动作——无一不在告诉她,这就是沈诀。为什么他不肯相认?
为何他会变成宦官?这三年发生了什么?疑问萦绕在心,她却不敢贸然相问。宫廷耳目众多,
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日午后,林晚卿借口查验书目,来到书库内间。
沈诀正站在梯架上整理高层书架,青灰色宦官服衬得他身形清瘦挺拔。“沈内侍入宫前,
在皇陵当差?”她状似无意地问。“是。”“皇陵清苦,想必不如宫中便利。”“奴婢卑微,
在哪里当差都是一样的。”他始终背对着她,语气恭谨而疏远。林晚卿抿了抿唇,
忽然道:“我听说皇陵附近有片梅林,这个时节应该开得正好。
”梯架上的人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年京郊梅林初开,
他特意折了最好的一枝带去林家。她笑着嗔怪他攀折花木,却还是小心地将那枝梅插瓶供养,
说:“明年花开,我们一同去看可好?”明年复明年,他们终究没能一同去看梅。
“奴婢不曾留意。”良久,他低声道。便在这时,梯架突然一晃!林晚卿惊呼一声,
下意识伸手去扶。沈诀敏捷地跃下梯子,落地时却踉跄了一步,被她及时扶住手臂。
那一瞬间的接触,两人俱是一震。他迅速抽回手臂,后退一步:“多谢林司制。
”林晚卿却愣在原地。方才扶他时,她分明触及他袖中一件硬物——那形状,
分明是他从前随身携带的那枚银簪!那是她送他的定情信物。“你...”她刚要开口,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林司制可在?贵妃娘娘传召。”一个小太监在门外道。
林晚卿只得咽下疑问,整了整衣袖:“我这就去。”转身离去前,她深深看了沈诀一眼。
而他垂眸而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徐贵妃的昭阳殿金碧辉煌,熏香暖融。
林晚卿跪在殿下,听贵妃慢条斯理地吩咐端午宴饮的布置事宜。
“......尤其要留意西域进贡的那些琉璃盏, 脆得很,一碰就碎。
”徐贵妃把玩着指尖的鎏金护甲,似笑非笑,“就像有些人,看着光鲜,实则不堪一击。
林司制说是不是?”林晚卿心头一紧,恭顺应道:“娘娘说的是,奴婢一定小心打理。
”徐贵妃满意地点头,又闲话般道:“听说林司制与新来的书库内侍走得很近?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林晚卿背后渗出冷汗,强自镇定道:“奴婢只是循例督查职司,
不敢有违宫规。”“那就好。”徐贵妃轻笑一声,“本宫也是怕你年轻,
被些来路不明的人蒙蔽了眼睛。要知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戴着面具的人。
”从昭阳殿出来,林晚卿手心尽是冷汗。徐贵妃的警告意味深长,莫非她发现了什么?
三年前沈诀被控通敌,罪名是与西域勾结。而徐贵妃的兄长徐大将军,
正是当年负责边境军务的主将。此案了结后,徐家权势更盛,徐贵妃也在后宫风头无两。
若沈诀真是被冤枉的,徐家脱不了干系。夜色沉沉,林晚卿辗转难眠。她索性起身,
悄悄前往书库——今日她故意将一方绣着梅花的手帕“遗落”在那儿。书库已落锁,
但她有钥匙。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银辉。她的帕子果然不见了。
林晚卿轻车熟路地走向最里面的书架,在第三排第四格摸索片刻,取出一本《山河舆志》。
这是他们年少时常玩的游戏,将书信藏在这本厚厚的舆图中。书页翻开,
里面果然多了一纸素笺。“往事已矣,莫问前尘。安分守己,勿蹈险地。”没有称呼,
没有落款,但那字迹烧成灰她也认得。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有死,
却成了这般模样...忽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林晚卿迅速藏好纸条,
闪身躲入书架阴影中。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书库,径直走向沈诀平日整理书目的案几。
他们动作熟练地翻查抽屉,检查书籍,显然在寻找什么。是徐贵妃的人?
还是其他势力的耳目?林晚卿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那两人搜查无果,低声交谈几句,
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在原地等了许久,确认安全后才小心翼翼走出来。
案几已被翻得凌乱,她上前整理,却发现一方砚台被移动过位置。移开砚台,
底下压着一角纸页。她轻轻抽出来,竟是一张边境布防图的残片!沈诀怎么会有这个?
若是被发现,就是杀头的死罪!林晚卿立刻将图纸藏入袖中,迅速离开书库。她必须警告他,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翌日,林晚卿寻了个由头,命沈诀将一批古籍送往宫中西隅的废苑晾晒。
那里人迹罕至,说话方便。她早早等在荒废的亭台中,心中反复演练着要说的话。
然而当那道青色身影出现时,所有的准备都土崩瓦解。“为什么?”她迎上前,声音哽咽,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沈诀放下书箱,神情复杂:“晚卿,你不该卷进来。
”“三年前你们将我排除在外,结果呢?”她眼中含泪,
“你以为我愿意苟活在这虚假的平安里,眼睁睁看你蒙冤赴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底是她熟悉的执拗:“正因为知道你会如此,我才更不能将你牵扯进来。徐家势大,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那你呢?你扮作宦官潜入宫中,就不是万劫不复了吗?
”林晚卿抓住他的衣袖,“沈诀,告诉我真相。求你。”春风穿过废苑,拂动她额前碎发。
沈诀终是叹了口气,抬手为她拢了拢鬓发,指尖冰凉。“那日天牢中的尸体是个死囚,
李代桃僵。”他简单带过自己的“死里逃生”,“我查到徐大将军克扣边境军饷,中饱私囊。
为掩盖罪行,他勾结西域伪造成敌军入侵的假象,却导致边境三城失守。而后又找替罪羊,
选中了我这个无根无基的状元郎。”林晚卿倒抽一口冷气。虽然早有猜测,
但真相的残酷仍超出想象。“我潜入宫中,是因为徐贵妃也牵涉其中。
大部分赃款通过她的渠道洗白,证据很可能藏在她的昭阳殿。”沈诀神色凝重,“晚卿,
这事关重大,你万万不可...”“我要帮你。”她斩钉截铁,“我在宫中三年,
对昭阳殿的布局、人员调动了如指掌。你没有我,根本接近不了核心区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