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拳北腿

第一章：雨巷药香江南的雨，总是下得没完没了。

雨水顺着乌黑的瓦当滴落，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嘀嗒，嘀嗒，像是计数着这漫长而潮湿的光阴。

林墨就坐在自家老屋那冰凉的门槛上，看着眼前的雨帘，细密的雨丝将远处石桥和行人的轮廓都晕染得模糊不清。

一阵风裹着水汽吹来，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薄衫，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串细碎而急促的咳嗽声，单薄的肩膀随之剧烈地抖动起来。

咳嗽声引来了屋内的一声叹息。

“墨儿，快进来些，别又着了凉。”

母亲林氏端着一只粗陶碗从灶间走来，碗里盛着刚煎好的药，浓黑粘稠，热气腾腾，那股特有的、混合着苦味和一丝腥气的药香，瞬间压过了雨中的清新，充斥了门廊这一方小天地。

这味道，林墨己经闻了十年。

从他记事起，它就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他的每一口呼吸里。

他顺从地往后挪了挪，避开飘进来的雨星，接过了碗。

碗壁滚烫，灼着他的指尖，但他似乎习惯了，只是低着头，看着碗中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趁热喝了吧，今日方子里加了二钱老参须，吴大夫说最是补气。”

林氏看着儿子瘦削的侧脸，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和怜爱。

家中的银钱，十之八九都换成了这罐里的药汤，可墨儿的身体，却像这漏雨的屋棚，总也补不好那根孱弱的椽。

林墨没说话，只是屏住呼吸，将碗沿凑到嘴边，一口一口，沉默地将那极苦的液体咽了下去。

从喉管到胃袋，迅速被一股灼热的苦意占据。

喝完后，他依旧坐在门槛上，目光越过湿漉漉的街巷，看向远处。

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斜对门王掌柜家的屋檐下嬉闹，追逐着一只浑身是泥的皮球，欢快的叫喊声穿透雨幕传来。

他们跑得那样快，跳得那样高，溅起的水花都充满了活力。

林墨的眼神跟着那皮球移动了一小会儿，很快便觉得气息有些跟不上，只得收回了目光。

他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雨里撒欢。

他是这清溪镇有名的“药罐子”，稍一劳累，胸口便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喘得厉害，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

同龄的孩子早己像水里的鱼、天上的雀，在这小镇里西处探险，而他的世界，只有家门前的这条窄巷，和巷子尽头那间时常飘出香火气的破旧庙宇。

父亲是镇上的木匠，手艺很好，但沉默得像一块木头。

他每日早出晚归，用刨花和汗水换取微薄的工钱，再变成林墨碗中的苦药。

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在深夜，林墨会听到父母房中传来压低的、关于赊账和药钱的交谈，伴随着母亲压抑的啜泣。

雨渐渐小了些，但天空依旧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林墨伸出手，接住屋檐滴下的冰凉雨水，看着它们在掌心汇成一小洼，又从指缝间漏走。

他记得吴大夫捋着胡须对他父亲说：“令郎这是先天不足，心血孱弱，需静养，切忌劳心劳力。”

静养。

忌劳心劳力。

那他活着，还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看着雨，看着云，看着偶尔掠过天际的孤鸟，日复一日地，坐在这个冰冷的门槛上。

碗底的药渣沉淀着，散发出最后一丝苦涩的余味。

巷子那头，孩子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嘀嗒的雨声，和他胸腔里那颗费力跳动着的、微弱的心脏。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