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照东宫寒银针入汤，泛起一丝青黑。我双眸震了震，指尖微颤，却仍稳稳将它取出，
垂眸对着首位的太子殿下道：“回殿下，乌头参了半钱，汤里有毒。”殿内烛火轻晃，
映着那张冷峻如霜的脸。他端坐案前，身着一袭黑金色蟒袍，气势威严，乌黑长发垂落肩侧。
单手支着下颌，双眸轻阖，睫羽纤长，在眼底投下一层幽暗的阴影。越离非闻言睁开了眼，
目光落在我脸上，只轻轻“嗯”了一声。我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拿起一旁的备用汤匙，
尝了一口汤，喉咙微动，一饮而尽。“砰——”汤匙落地。越离非瞳孔只是轻轻一颤，
表情还是那般淡定。此次毒性药效来势汹汹，远超以往的毒性。我捂住心口，
嘴角溢出一抹鲜血来，一手撑在桌上试图支撑身躯。可毒药的疼痛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最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冷汗如瀑，瞬间浸湿了额头和鬓角的发丝。
我指腹紧攥着胸口的衣料，面庞因痛苦而扭曲，
明显的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丝呼吸都伴随撕裂的疼。我强忍着疼痛，贝齿咬着下唇，
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免得扰了太子殿下的清静。这是嬷嬷告诉我的。
嬷嬷在调教我成为试毒婢女的时候就说了，吃到毒物时，不许喊疼，不许发出声音。
我谨记着。越离非端坐那儿，冷眼旁观，眸光似寒冰，面无波澜。
但那紧握扶手的那双骨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动。即便经历了那么多次，
他还是无法做到平静。我疼得蜷缩在地，雾气氤氲了我的双眼，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和汗珠一起，在地上洇开深色。脑子开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无尽黑暗吞噬着。不知多久，
恍若半生，我喘着粗气，我竟又一次从死亡边缘回来了……我感慨着自己命硬。
“你又活下来了。”他淡淡地说道。越离非松了松掌心，声音低沉如夜风拂过松林。
我低头跪下，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来的擦，便额触冰凉地砖，
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回答：“婢子命硬，托殿下洪福。”没人知道，
我已经替太子试了有上千次的毒。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会死。可每一次，我都活了下来。
像是一根扎在命运缝隙里的刺，不死不休。……我叫沈椒月，民间孤女，贫寒无依，
在这个动荡的世界里，一路颠沛流离，我跟野狗抢过食，像个乞丐一样在街上乞讨过。
命运在十岁那年，我和野狗抢食时，被牙婆看中，她养了我三年，转手将我卖进东宫，
成了东宫里最低等的粗使婢女。在东宫里，我被身边人排挤过，他们会把我的食物扔去喂狗。
有一次，我一个晚上饿着肚子入睡，第二天无力干活被府中的嬷嬷打骂。找到了机会，
我开始在府中到处找吃的，在转角的时候，看到石桌上搁置的绿豆汤，
我悄摸在一旁观察了很久，没人来吃。我便壮着胆子上前，囫囵吞枣，一饮而尽，
结果很不妙。我中毒了，口吐白沫。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我好了！许是，我命不该绝。
这一幕被府中嬷嬷看到，禀告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命太医给我把脉，发觉我体质特殊，
能食毒而不即刻毙命，便被调至太子殿下身边，专司试毒之职。这差事，一听就是知道，
九死一生。在我之前，已经死了上百名试毒婢女。而上一位试毒婢女，
在喝下第三碗药膳后七窍流血，尸首都没抬出东宫大门，就被裹着草席埋进了北苑的枯井。
据说，那口井底下，已叠了上百具白骨。而我，也许是未来其中的一具。可笑的是，
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因为我，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场车祸事故让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躺在柴房草堆上，浑身发烫，
嘴里还残留着苦涩药味。后面就开始了流浪，之后被牙婆转手卖进了东宫。在东宫里，
我不懂规矩，也因为思想不同，试图反抗过。但没有用，我经常被嬷嬷打骂，
被身边的排挤、辱骂、嘲笑，才学会跪拜。其实我会跪拜，只是我思想不同，
让我不愿意跪拜，但后面跪拜，是因为我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想活，就得闭嘴，低头，听话。
可我不想只是活着。我想回家。但我知道，只要我还在这具身体里一天，
我就必须扮演好“婢女”这个角色。沉默、顺从、不怕死。因为只有这样，
我才能在这片吃人的地方，多活一日。……今夜这场试毒，也并非偶然。
越离非自出生起就就经常遭遇暗算，而近些年来更是严峻。大皇子越临渊，母族势大，
生母乃陛下最宠爱的高贵妃所出，他本人也文韬武略皆冠绝诸王，
深的皇帝厚爱；六皇子越期泞，生母乃四妃之一的端妃，母族是忠勇侯府，
而忠勇侯府又与长公主府有着亲家关系；三皇子越昭然，母族虽不强大，
但他本人却非常善结党羽，有勇有谋，
朝中不少大臣暗中投效；更别提还有二十几位年幼的皇弟们，背后各有妃嫔家族撑腰，
虎视眈眈。而身居高位的皇帝只管播种，不关心这些争斗，他甚至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只关心美人够不够多，不够再派人去找，然后不停的生孩子。所以，
越离非的太子之位看似稳固，实则风雨飘摇，即便他身后也有势力在支撑，
但不妨碍有人对他下死手。而饮食，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我每日都要先替越离非尝他的饭菜、茶水、汤药，甚至熏香。有时用银针，更多时候，
是亲口尝。因为有些毒，银针也试不出来。我记得第三次试毒时，那碗莲子羹刚入口，
腹中便如刀绞，冷汗瞬间浸透衣衫。我蜷在地上抽搐，意识模糊之际，看见越离非蹲下来，
伸手探我鼻息。那一刻，他的眼神很复杂。不是怜悯，也不是厌恶，
而是一种近乎探究的凝视，仿佛在看一件不该存在的东西。自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变了。
不再只是冷漠地命令“试”，而是会在我用银针试毒后说“有毒”之后，
他还需要我亲自验证，像是在验证什么。若我晕倒，他会立刻命在东宫长居的太医过来救治。
当然，每逢寒冬，我的炭火也从未断过。有人说是太子殿下仁心。可我知道，我是他的工具。
一件比其他试毒婢女活得久些的工具罢了。可今晚不同。当我从地上爬起来时，
将落地的那根银针递上去给他看时，越离非忽然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
力道却不容挣脱。“你说这毒，是谁下的？”他幽幽地问我。我面色不变，只是瞳孔颤了颤，
垂首回道：“婢子不知。”“真不知？”越离非站起来，脚步微移，嗓音又逼近一分，
低沉得如同暗夜里的风，带着试探的意味，又似漫不经心。
“还是……你早就对这一切习惯了？”我的心猛地一缩。习惯了？是啊，我确实习惯了。
习惯了毒发时的剧痛，习惯了醒来后浑身酸软，习惯了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而我独自站着。
可我也记得，每次中毒后，体内总会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修复我的五脏六腑。起初我以为是幻觉，直到第三次中毒后，
我在镜中发现自己原本枯黄的脸色竟渐渐红润，连多年体虚的症状也在好转。这不是巧合。
我怀疑，这具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一次次死里逃生。但我不能说。
说了，就是死路一条。或许，是上天觉得我可怜，穿到了这样一个世界，给我开的金手指？
“婢子只知忠于职责。”我低声答。越离非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松开手，
看也没看那根银针。“下去吧。”我退至门口，听他淡淡道：“明日中秋，宫中设宴。
你随孤去。”我脚步一顿。中秋……又是中秋。每年这一天，
我都会偷偷爬上东宫最高的角楼，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那是我唯一的寄托。我总想着，
月亮亘古不变，或许也能带我回去。可现实却是，我越努力活着，就越深陷于此。“是。
”我低低回应一句，就退下了。第二日，宫宴如期举行。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上，丝竹悦耳，
舞袖翩跹，美人画卷。众妃嫔盛装出席，笑语盈盈。太极殿内，举目望去，满是人头。
二十几位皇子，十几位公主，据说还有十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还未出现，因为还只是婴儿。
我只能感慨，皇帝真能生！飞快扫了一眼，我便垂首站在太子殿下身后，
一身素衣着实不起眼，在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身边，就是画中突兀的一抹白。
大皇子走到太子殿下面前，举杯敬酒，风度翩翩。“恭贺太子近日连破三案，铲除奸佞，
朝野称颂。”越离非浅饮一口，淡道：“为国为民，分内之事。
”“听说太子身边那位试毒婢女，至今未换？”大皇子目光斜斜扫向我，唇角微扬，
像是一条藏着剧毒的蛇，声音也毫不掩饰。“倒是奇事。前数任皆不过三月便亡，唯独她，
竟能活这么多年。莫非……她有何异术？”殿内霎时安静。纷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我。
而皇帝，坐在高位，揽着一美人，吃美人递过来的葡萄，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幕。
皇帝默许这一切的发生。我知道，大皇子在试探。更是在挑衅。越离非缓缓放下酒杯，
眸光冷冽，“她能活，是因为孤护得住。”一句话，掷地有声。我心头一震。护得住？
他是说真的吗？还是仅仅为了震慑对手？宴至中途，皇后徐氏派人召我前往凤仪宫。
我心中警铃大作。皇后虽贤德，但从不单独召见低阶婢女。何况，我身份敏感，
极易成为攻讦太子的突破口。作为太子殿下的生母，皇后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果然，
刚踏入凤仪宫，便见两名宫女捧着一只锦盒候在一旁。皇后端坐主位，笑意温婉。
“听闻你常年替太子试毒，身子定然受损。本宫特赐你一丸‘养元丹’，乃御医秘制，
最是滋补。”我俯身欲接，却被身旁老嬷嬷拦住，吊梢眼斜斜地看了我一眼，
又嫌弃地后退几步。“等等！既是试毒之人，这药也得当场服下才是，
免得有人说皇后娘娘害你。”我抬头看向皇后。她依旧含笑，眼神却深不见底。这是个局。
若我不服，便是不敬。若服下，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另一种毒？我脑中飞速权衡，
忽然想起一事。牙婆将我发卖的途中，我曾看过一本残败的古籍，
上面记载某些慢性毒药需数年发作，年数不定，但初期反而令人精神焕发、面色红润。
而我这些年的变化，正与此吻合。难道……我早已中了长线之毒？电光石火间，我做出决定。
我接过药丸，放入口中，却不动咀嚼，而是悄悄藏于舌根之下。随后仰头吞咽，
做出吞下的模样。“谢娘娘恩典。”我俯首跪拜。皇后满意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是藏不住。
“起来吧。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不明白。直到我无意间窥见，那红帐后，
有个纯真顽劣的小皇子，我就明白了。回东宫的路上，我将药丸吐出，包在帕中藏好。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原来，不只是外敌环伺，连这宫中最温柔的笑容背后，
也可能藏着刀锋。而我，不过是一枚贱命棋子。可我偏偏不想认命。我从第一次试毒没死后，
我就开始悄悄记录每一次试毒的时间、症状、解法，甚至尝试回忆现代医学知识，
试图分析毒素成分。我还会趁着打扫太子书房的机会，翻阅太子收藏的医书与兵法，
默默记下每一句有用的话。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用上这些。入睡时，
我又梦到了现代的城市灯火，地铁站台，妈妈喊我名字的声音……深夜醒来时，眼角湿润。
窗外月光如练，洒在床前。我仰望皎洁的明月，轻声呢喃，“我想回家。”可我知道，
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别说回家，连命都保不住。所以，我必须变强。哪怕是以毒攻毒，
以险搏生。我要活下去。不止是为了回到现代。更是为了，不再任人宰割。
·2、风起东宫夜秋雨连绵，东宫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我正在廊下晾晒太子换下的衣物，
忽听内侍急报，“陛下召殿下即刻入乾清殿议事！”我心头一紧，晾晒衣物的手顿住，
不自觉地捏紧布料，直到柔软的布料被我捏出一道褶皱。我慌忙松开，然后抚平。
这个时候召见，必有大事。果然，半个时辰后，太子殿下归来，脸色阴沉如铁。
越离非径直走入书房，摔碎了手中茶盏，眼中的狠戾在我面前毫不掩饰。
我屏息上前收拾碎片，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你知道大皇兄今日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吗？
”越离非声音嘶哑。我能感受到他抓着我的手臂上肌肉紧绷，虽然他极力克制，
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出卖了他的愤怒。越离非深深看了我一眼，嗓音愠怒，“他说，
孤身边那个试毒婢女，形迹可疑，屡次中毒不死，恐非人力所能及，怕是妖物附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