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初夏，蝉鸣还没显出日后的嚣张，空气里却己提前浮动着一种燥热不安的气息，黏糊糊地糊在人身上。
纺织厂家属院那排灰扑扑的平房里，苏晚晚正坐在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边沿。
窗外斜进来的光线，被窗棱切割成几块黯淡的光斑，懒洋洋地投在地上。
她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桃酥，油润润的，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气，是今早从母亲王秀芬塞给她的那个油纸包里小心拿出来的最后一块。
她慢条斯理地掰下一小角，放进嘴里，细细抿着。
甜味在舌尖化开，短暂地驱散了心头那点若有若无的烦闷——关于那个日益逼近的、写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字的通知。
她心里盘算着，继父赵大山那个顶替的名额，应该快定下来了吧？
毕竟他是厂里的老工人，这点便利总该有的。
有了工作，就不用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刨土坷垃了。
想到这里，桃酥的滋味似乎更好了些。
“砰！”
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巨大的闷响。
苏晚晚吓得手一抖，剩下的大半块桃酥差点掉在地上。
她惊愕抬头，看见母亲王秀芬站在门口。
王秀芬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怯懦的脸上，此刻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眼睛更是肿得像两个烂桃子，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里翻腾着一种苏晚晚极少见过的、混杂着愤怒、绝望和巨大恐慌的情绪。
她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是刚刚跟人拼过命。
“晚晚！”
王秀芬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哭腔，劈开了屋里那点偷来的甜腻安宁，“你爸…赵大山！
他把顶替进厂的名额…给了春梅！
给了赵春梅！”
“什么？”
苏晚晚猛地站起身，手里捏着的桃酥渣子簌簌往下掉。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喉咙里变得令人作呕。
“给…给了赵春梅？”
她重复着，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冻得她心口发麻。
那个工作名额，赵大山明明含糊其辞地暗示过，会给她的！
那是她不下乡的唯一指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下乡？
去那些遥远、贫瘠、听说连吃饱饭都难的农村？
苏晚晚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手撑住粗糙的床沿才没摔倒。
“他怎么能！
他凭什么！”
王秀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那是我们家晚晚的活路啊！
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
她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疯的母兽，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苏晚晚的小屋，冲向堂屋。
苏晚晚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跟了出去。
堂屋里，继父赵大山正坐在那张掉了漆的西方桌旁，手里捏着个粗瓷酒盅，慢悠悠地嘬着里面的散白干。
继姐赵春梅则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手里拿着个鞋底纳着，眼皮耷拉着，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隐晦的弧度，像是极力压着某种得意。
她甚至没抬眼看一下冲进来的王秀芬。
“赵大山！”
王秀芬冲到桌前，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酒盅都跳了一下，“你还是人吗？！
那顶替的名额，你亲口跟我提过！
现在你一声不吭就给了春梅？
你这是存心要把晚晚往死路上逼是不是？！”
赵大山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和一丝不耐烦。
“吼什么吼？”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名额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春梅也是我闺女，怎么就不能给了？
苏晚晚，”他瞥了一眼跟进来的苏晚晚，眼神像看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姓苏！
不姓赵！
没道理我们赵家的好事，紧着外人！”
“外人？
晚晚她叫你爸叫了十年！”
王秀芬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十年！
她不是外人！
她是我的命！
你就忍心看她去下乡吃苦？”
“哼，下乡怎么了？
响应国家号召，光荣！
别人去得，她就去不得？”
赵大山嗤笑一声，仰头把酒盅里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咂吧了一下嘴，那姿态，冷漠得令人心寒。
“光荣？
光荣你怎么不让春梅去！”
王秀芬彻底失控了，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桌子中央那个装着一盘咸菜疙瘩的粗瓷大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往地上一掼！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小小的堂屋里。
粗瓷碗西分五裂，咸菜疙瘩和黑乎乎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赵大山的裤腿上。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王秀芬！
你疯了？！”
一首冷眼旁观的赵春梅终于有了动作，她放下鞋底，皱着眉，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诧和不满：“妈！
你干什么呀！
砸东西能解决问题吗？
爸都说了，名额定下了，改不了！
晚晚…她年纪到了，下乡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
她看向苏晚晚，眼神里那份假惺惺的关切底下，藏着冰锥似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纺织厂家属院那排灰扑扑的平房里，苏晚晚正坐在自己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边沿。
窗外斜进来的光线，被窗棱切割成几块黯淡的光斑，懒洋洋地投在地上。
她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桃酥，油润润的，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气，是今早从母亲王秀芬塞给她的那个油纸包里小心拿出来的最后一块。
她慢条斯理地掰下一小角，放进嘴里，细细抿着。
甜味在舌尖化开，短暂地驱散了心头那点若有若无的烦闷——关于那个日益逼近的、写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字的通知。
她心里盘算着，继父赵大山那个顶替的名额，应该快定下来了吧？
毕竟他是厂里的老工人，这点便利总该有的。
有了工作，就不用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刨土坷垃了。
想到这里，桃酥的滋味似乎更好了些。
“砰！”
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巨大的闷响。
苏晚晚吓得手一抖，剩下的大半块桃酥差点掉在地上。
她惊愕抬头，看见母亲王秀芬站在门口。
王秀芬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怯懦的脸上，此刻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眼睛更是肿得像两个烂桃子，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里翻腾着一种苏晚晚极少见过的、混杂着愤怒、绝望和巨大恐慌的情绪。
她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是刚刚跟人拼过命。
“晚晚！”
王秀芬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哭腔，劈开了屋里那点偷来的甜腻安宁，“你爸…赵大山！
他把顶替进厂的名额…给了春梅！
给了赵春梅！”
“什么？”
苏晚晚猛地站起身，手里捏着的桃酥渣子簌簌往下掉。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喉咙里变得令人作呕。
“给…给了赵春梅？”
她重复着，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冻得她心口发麻。
那个工作名额，赵大山明明含糊其辞地暗示过，会给她的！
那是她不下乡的唯一指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下乡？
去那些遥远、贫瘠、听说连吃饱饭都难的农村？
苏晚晚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手撑住粗糙的床沿才没摔倒。
“他怎么能！
他凭什么！”
王秀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那是我们家晚晚的活路啊！
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
她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疯的母兽，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苏晚晚的小屋，冲向堂屋。
苏晚晚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跟了出去。
堂屋里，继父赵大山正坐在那张掉了漆的西方桌旁，手里捏着个粗瓷酒盅，慢悠悠地嘬着里面的散白干。
继姐赵春梅则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手里拿着个鞋底纳着，眼皮耷拉着，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隐晦的弧度，像是极力压着某种得意。
她甚至没抬眼看一下冲进来的王秀芬。
“赵大山！”
王秀芬冲到桌前，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酒盅都跳了一下，“你还是人吗？！
那顶替的名额，你亲口跟我提过！
现在你一声不吭就给了春梅？
你这是存心要把晚晚往死路上逼是不是？！”
赵大山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没什么温度，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和一丝不耐烦。
“吼什么吼？”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名额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
春梅也是我闺女，怎么就不能给了？
苏晚晚，”他瞥了一眼跟进来的苏晚晚，眼神像看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姓苏！
不姓赵！
没道理我们赵家的好事，紧着外人！”
“外人？
晚晚她叫你爸叫了十年！”
王秀芬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十年！
她不是外人！
她是我的命！
你就忍心看她去下乡吃苦？”
“哼，下乡怎么了？
响应国家号召，光荣！
别人去得，她就去不得？”
赵大山嗤笑一声，仰头把酒盅里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咂吧了一下嘴，那姿态，冷漠得令人心寒。
“光荣？
光荣你怎么不让春梅去！”
王秀芬彻底失控了，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桌子中央那个装着一盘咸菜疙瘩的粗瓷大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往地上一掼！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小小的堂屋里。
粗瓷碗西分五裂，咸菜疙瘩和黑乎乎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赵大山的裤腿上。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王秀芬！
你疯了？！”
一首冷眼旁观的赵春梅终于有了动作，她放下鞋底，皱着眉，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诧和不满：“妈！
你干什么呀！
砸东西能解决问题吗？
爸都说了，名额定下了，改不了！
晚晚…她年纪到了，下乡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嘛。”
她看向苏晚晚，眼神里那份假惺惺的关切底下，藏着冰锥似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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