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把家属院破败的墙壁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到自家门口,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是母亲王秀芬和赵大山。
“赵大山!
你摸摸良心!
这钱…这钱是我借的!
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
就差给人跪下了!”
王秀芬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去的狠劲,“我不管!
这工作,必须给晚晚!
这是我当娘的,给她挣的命!”
“借?
你拿什么还?!”
赵大山的声音像块冰,“八百块!
八百块啊王秀芬!
你疯了!
就为了那个不下蛋的赔钱货?
她值得吗?
让她下乡去怎么了?
死不了人!”
他话语里的刻薄和恶毒,像淬了毒的针。
“她是我女儿!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就算卖血,卖命,也得把她留下!”
王秀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这钱,我王秀芬认!
砸锅卖铁,我做牛做马,我还!
工作,必须给晚晚!
你敢拦着,我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接着是一阵拉扯和东西碰撞的声音。
苏晚晚浑身冰凉地站在门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八百块?
那个天文数字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母亲借遍了所有人…为了她…去借那根本不可能还上的钱…只为了给她买一个工作的机会?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灼热的洪流猛地冲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猛地推开门。
堂屋里,王秀芬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土黄色信封,信封口露出的,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一沓沓花花绿绿的钞票。
她像护崽的母狼,背靠着墙壁,眼睛血红地瞪着几步之外的赵大山。
赵大山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王秀芬的疯狂举动气得不轻。
赵春梅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王秀芬竟然能弄到这么多钱!
她看向那个装满了钱的信封,眼神复杂,有震惊,有贪婪,更深处,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强烈的嫉恨。
“妈…”苏晚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秀芬看到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子晃了晃,把手里的信封死死塞进苏晚晚怀里,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亮光:“晚晚…拿着!
妈…给你买到了!
东郊…东郊那个新开的、给省城大厂做配套的小五金厂…一个临时工!
虽然…虽然是临时工,但…能不下乡了!”
她急促地喘着气,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筋疲力尽却终于释然的笑。
那信封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苏晚晚双手发抖,几乎抱不住。
八百块…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看着母亲凹陷下去的脸颊和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土黄色的信封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妈…”除了这个字,她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大山看着那叠钱,又看看抱头痛哭的母女俩,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进了里屋,眼不见为净。
赵春梅站在原地,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难看的铁青。
她死死地盯着苏晚晚怀里那个鼓囊囊的信封,又看看王秀芬那张为女儿燃尽一切的脸,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
她精心算计,抢了那个顶替名额,就是想看苏晚晚被命运碾进泥里!
可这个她一首看不起的、懦弱的继母,竟然…竟然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硬生生给苏晚晚撕开了一条生路?
这感觉,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嫉恨和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